從學校裏騎車下山的路程裏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中間約小粥回頭去看續小羹的臉,皺著眉頭,一臉苦澀,於是約小粥想要問他怎麼了,但是幾次張口後卻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於是隻能回過頭繼續沉默。
騎進街中心,拐過一個彎道的時候續小羹突然低聲的開了口。
呐我藥,我最近想了很多事情。
什麼事情?
我藥你最近有看報紙嗎,前幾天我爺爺回來了,挺生氣的,發了好大的脾氣呢,就是因為報紙上刊登的消息,說我爺爺抄襲那個叫做立勝畫家的畫,立勝很有名氣,可是我爺爺也很有名啊,國畫五大畫家也有我爺爺的名字呢。突然爆出這麼大的負麵新聞,我爺爺肯定是很生氣的。你知道嗎,我就是很生氣的,我覺得那些記者很過分的,亂七八糟的寫。
兩個人的車子騎得很慢,夕陽一點點的拉長兩個人的身影。約小粥回頭看見續小羹難過的側臉,他問,爺爺怎麼樣了?
續小羹沒說話,一張臉苦澀的不像話,半晌在濃鬱的夕陽裏揚了揚眉毛說,就很生氣啊,我爺爺那個人哦,脾氣很大,也很固執,對畫畫的熱愛和認真是不可理喻的,我記得有一次因為畫裏的一條枝椏畫的不好,而把自己關在畫室裏一個星期修改呢。所以啊,就是這樣的爺爺,他肯定不會去抄襲別人的創意的,他是一定不會那樣做的!
約小粥看見續小羹突然嚴肅起來的臉,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很認同的接了一句,嗯,我知道爺爺不會的。
續小羹歎口氣接著說,你知道嗎我藥,我突然覺得爺爺是很孤單的,你看哦,爺爺最初是想要培養我爸爸成為畫家的,可是我爸爸一意孤行成為了一個生意人。
現在呢,爺爺想要培養我,可是我好像也會讓他失望的樣子,因為我似乎真的沒有畫畫那方麵的天賦呢,有時候我在想,爺爺是真的很喜歡畫畫呢,那種喜歡是很瘋狂偏執的。
因為他一天天老去,所以就想要找個人把這種喜歡繼續延續下去,我爸媽是不能理解爺爺的這種心情的,所以總是埋怨爺爺太自私,把自己的夢想強行的加在我爸爸或者我的身上。
爺爺很多時候都是沒辦法放反駁這種埋怨的,所以就會一天比一天不可理喻起來。我是能理解爺爺的,畢竟在死亡麵前大家都會有想要延續下去的東西,我也想成為像爺爺一樣厲害的畫家啊,可我就是畫不好啊,你都不知道爺爺每次看見我畫時候,那副明明失望卻又不忍心表露的樣子讓我多難過。
可是我真的盡力呢,所以我每次看見白芨的畫,都會忍不住在心裏想,如果白芨是爺爺的孫女該多好啊,那樣爺爺一定會很開心的,不會像每天對著我那樣悶悶不樂愁眉不展的了。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語氣呢。
約小粥望著續小羹的表情在夕陽的紅光裏變得越來越沮喪難過,心突然重重的沉了下去,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話,約小粥是知道續小羹很敬佩爺爺的,可是約小粥也知道續小羹是想要成為一個建築家的,設計出一幢幢充滿溫暖與陽光的房子別墅是續小羹最大的夢想。
約小粥永遠都會記得八歲的續小羹第一次看見墓聖塚教堂時眼裏流露出的那些驚歎和憧憬。
可是人的一生中總是要犧牲些什麼的,為了家人,或者為了自己,所以在這件事情約小粥還真的是沒有什麼話語權的。
於是兩個人都變得悲傷沉默起來,晚霞燃燒著天邊大朵大朵的雲,風從榕樹的樹冠上走過,留下一片沙沙沙的海浪聲,影子被夕陽拉的很長。
又沉默的往前騎了一段距離,然後約小粥聽見續小羹有點惆悵的說,還是拜托白芨教自己畫畫好了,雖然對自己很沒信心,但還是要拚一把才對吧,畢竟那是我的爺爺呢,我隻有一個爺爺的,不應該讓他失望……
很輕的一句話,卻像是在約小粥的心裏投下了一塊巨石,轟隆作響。
手裏的筆突然變得沉重起來,台燈下微弱的光芒像是可以一直照進心裏最漆黑的那條幽靜的小道,約小粥寫字的手停了下來,望著紙張上自己一點點鋪墊出來的小說情節,約小粥心裏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愧疚來。
起身推開窗,黑色的寒風拂了進來,吹動心裏搖擺不定的燭光,閃閃爍爍。約小粥突然覺得心裏很沉重,像是窗外那片龐大濃鬱而寒冷的夜色。
約小粥是喜歡文字的,隻是男孩子跟文字聯係起來總是會被嘲笑的,雖然已經在出翻湧高漲的嘲笑裏走過了那麼多年,但約小粥還是忍受不了自己的夢想被人任意踐踏的屈辱感。
成為一個小說家麼?又或許爸媽為自己製定的那條科研路的前途才是一片光亮的,而自己也不需要多努力就可以很好的走下去。可是眼前這些無法安放的文字又該怎麼辦呢,作者,小說家,聽起來總是有些萬裏挑一的工作呢,而自己也沒有辦法把握自己就可以成功。
那麼自己是還要一意孤行下去麼?
重重的歎口氣,感覺眼前是一片烏雲密布。回過頭,寫字台上的草稿紙上依然是那兩個漂亮的正楷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