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1 / 2)

春雨綿綿,顧嬌仰頭看天,覺得自己的命運多舛又悲傷。

“阿黃!你怎麼又跑進去了!”後頭阿孤苦笑不得地喊著。阿黃聞言,又大搖大擺地從茅廁裏走出來,它經過顧嬌的身旁時,還斜了顧嬌一眼。

顧嬌:“……”她充分理解了話本中描繪落魄秀才總是時運不濟的那句“虎落平陽被犬欺”的心情。

上完茅廁的顧嬌心情不佳。她平常慣用柔軟的手紙沒有,熏香也沒有,熱水也沒有。她奄奄一息地躺著,看著上頭像是有些漏雨的房頂,覺得自己很有可能熬不過今日。

破爛的木門虛虛地掩著,傳來阿孤低聲教訓阿黃的聲音:“……小哥兒人生地不熟,你竟然欺負他,阿黃,你可不能這樣……”

少年的聲音又天真又在理,低低的,與外頭嘀嗒的雨聲交錯著,顧嬌腦子一片空白,眼皮漸漸闔下來。

阿孤悄悄地進來看一眼,將薄薄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又悄悄地出去了。

他實在是太忙,本來一貓一狗一雞都等著他填飽肚子,而今又多了這奄奄一息的小哥,他的責任重大。

顧嬌再次醒來時,天色昏沉,雨聲已經沒有了。

外頭飄來一種奇怪的味道,顧嬌用力吸了吸鼻子,確定好像是有人在炊飯。她動了動身子,渾身仍舊發酸發痛,但腦袋似乎不疼了。

果然,阿孤推門進來,端著一個大碗,笑眯眯的:“小哥兒,可醒了?肚子餓了嗎?我給你做了湯麵。”

顧嬌眼巴巴地看著那碗湯麵,本以為會色香味俱全,哪知裏頭隻零星地放了點蔥花,一點兒的油星子孤孤單單地漂泊在上頭。她吃一口,味道極淡,像是沒有放鹽巴。

阿孤又滿懷歉意地說:“近來鹽巴緊缺,家裏隻有一點點了。”

鹽巴不是尋常老百姓家常備的佐料嗎?怎麼還會緊缺?顧嬌又吃一口湯麵,看著這個家徒四壁的茅草房,沒有問出口。雖然她一向扶不起來,但是容氏時常訓她:“若你生在尋常百姓家,說不定還能挽救一二。”說完便列舉貧苦農家的種種不易,她雖然時常走神,但也聽進去一兩耳。況且,她在話本子中最常看到的,便是家貧如洗的落魄秀才的母親是如何含辛茹苦地養大兒子,如何用巧手來將貧瘠的生活過得豐富的。

這麼一想,顧嬌便覺得這一碗味道寡淡的湯麵,是人間美味了。

天完全黑了下來。貓兒去浪蕩了,老狗臥在屋簷下不喘氣,老母雞早就踱進雞窩打瞌睡。一切都靜謐的美好。

除了茅草屋的新客人。

顧嬌捂著肚子,跌跌撞撞地衝進茅廁。

好半響後,顧嬌拖著麻木的雙腿出來。

又半響,顧嬌捂著肚子,再次跌跌撞撞衝進茅廁。

待她出來時,阿孤不知從哪裏回來,遞給她一把葉子:“小哥兒,你吃了這個,吃了這個便好了。”

顧嬌一把搶過葉子,塞進嘴中。有那麼一瞬間,她絕望地想,假若這是毒藥就好了。

葉子又苦又澀,漫在嘴中,苦在心裏。

顧嬌兩腳泥濘,站在臭氣熏天的茅廁外,嘴裏嚼著一把苦葉子,望著沉沉夜空,一顆心,碎成了粉末。

吃過苦葉子的顧嬌終於氣若遊絲地躺在床上,腦中放空。

一個人悄悄地走進來,坐到床上,然後像是在脫鞋子……

顧嬌猛然回神,望著黑暗中那個影子:“你做什麼?”

阿孤莫名其妙說:“自是睡覺呀。”

顧嬌幾乎尖叫起來:“你你你,你怎麼睡這裏?!”

阿孤無辜極了:“這是我的床啊!”

“不是還有一間房子嗎?”顧嬌哆哆嗦嗦,是以這阿孤是要占她便宜了嗎?!嗚嗚嗚,她就要失去清白了!她這是逃出了狼窩又進了虎穴啊!

“那間房子是表姐住的,阿孤不能住。”阿孤認真地解釋。

那他更不能和她睡同一張床啊!顧嬌又要尖叫起來,忽而她靈光一閃,想到阿孤一直叫她小哥兒……

顧嬌改口道:“我我我,睡覺很不老實,還會打人!”

阿孤沉默了一下,趿起鞋子:“小哥兒且安心。”

他瘦弱的影子消失了。

顧嬌鬆了一口氣,總算保住了自己的清白。又躺了半響,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今日,是她出嫁的日子。她本應當被裝扮得極美,穿上美麗的嫁衣,伏在容氏膝上痛哭一番,而後被顧源背出門,帶上她的嫁妝,登上往信州陳家的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