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2 / 3)

寧珂覺得這是非常奇特的一個設想。為什麼對方會一再產生這樣的想法?他知道殷弓希望自己把阿萍『奶』『奶』請來,也就是說,讓寧周義添上後顧之憂,多考慮自己的後路……他搖搖頭:

“她不會來的,這個時候就更不會來。”

殷弓冷笑:“我看未必。”

他那肯定的語氣讓寧珂一陣驚訝。寧珂想起寧纈姑姑:為了許予明,她也許會不顧一切往山區和平原跑;但與阿萍『奶』『奶』不同,寧周義對這個放『蕩』的女兒早已失望了——他突然記起許予明好多天未見,問了問,殷弓說與飛腳一起執行任務去了……

就在這場談話不久,飛腳哭喪著臉回來了,他一貫笑模笑樣,這次讓人一眼就看出發生了什麼事。寧珂問他,他搖搖頭,徑直找殷弓去了。一會兒殷弓從屋裏出來,罵罵咧咧的。寧珂抬頭看他,他說:

“老許被捕了!”

原來他們完成任務後要一起從東部城市歸來,許予明卻堅持多留幾天。飛腳等不得,就先一步離開了。他計劃去李胡子那兒,約定了三天之後會麵。四天過去了,沒見人影,後來才知道人早走了。兩天之後李胡子手下的人告訴飛腳:麻臉三嬸的人逮到了許予明。

寧珂緊張極了。因為他心裏明白,落到那個人手裏,恐怕是不能活著出來了。他問殷弓怎麼辦?殷弓久久不語。飛腳提議讓李胡子去求四少爺戰聰。寧珂馬上讚同說,這真是惟一可行的辦法,但一定要快,要趕在敵人動手之前……

殷弓仍不做聲。他在空地上踱步,不斷把折斷的樹條拋在地上。這樣走了一會兒,他抬起頭望著西邊說:“李胡子萬萬不能動作,他在這個時候出麵為支隊求情,很不明智……戰聰很狡猾的。”

寧珂有些急躁:“可是這關係到許予明的生命!這是不能猶豫的……”

飛腳看看他,又看看殷弓。

殷司令下了最後決心:“不讓李胡子『插』手了。我們將盡最大努力營救老許……這個人哪!一個身經百戰的戰士,一定有很多辦法戰勝敵人的。做好行動的準備吧!”

飛腳再未說什麼。寧珂卻陷於更大的焦躁與費解。因為他實在弄不懂支隊會做點什麼。戰友危在旦夕,遠水也不解近渴,硬打硬拚將會更糟……他險些要懇求殷弓了——後來之所以沒有那樣做,是因為他知道不會有絲毫用處。

寧珂被這一噩耗給弄蒙了。他直到與殷弓他們分開之後很久,才仔細去想許予明被捕的原因和細節。越想越是茫然。因為憑這個人異常豐富的鬥爭經驗,落到一群草匪手中是極為偶然的。如果他不在鷹眼姑娘那兒耽擱呢?他想得很累。現在最要緊的還是營救。突然,他想到了嶽父曲予——先生剛剛離開黑馬鎮不到一個星期,為什麼不找他呢?先生去求戰聰,想必這個四少爺多少會給他一點麵子;還有,先生還可以借助小城諸位賢達,去影響金誌。這未免不是一條極好的路子!想到這兒寧珂急急回返,找了殷弓。

殷弓一直眯著眼傾聽,不停地皺眉。那張有著刀疤的臉此刻何等蒼白。

“老殷,怎麼了?你怎麼不說話啊!”

殷弓搖頭。

“不行嗎?為什麼?你怎麼了?”

殷弓的手按住了寧珂的肩膀,拍打兩下,鬆開了。他繼續搖頭。

“殷司令,你要說出道理來!你為什麼要反對我提出的計劃?為什麼?!”

殷弓的臉由蒼白變為鐵青,最後頰上的疤痕都顫抖了。他咬了咬牙關:“寧珂同誌,請你鎮靜一點。你問為什麼,我暫時還不能回答你。不過你不久以後會明白的。請相信我吧,我的心情像你一樣……”

寧珂無望地看著……這樣許久,他呻『吟』般吐出一句:“那就允許我回城一次吧,隻給我一周的假期吧。”

殷弓又搖頭:“不,你現在一定不要回城,也不準你的假。”

“我?……”

“是的。就到這兒吧!”

殷弓急急離開……寧珂狠狠跺腳。他恍惚看到了許予明那一身的疤痕又被割裂,鮮血水流一樣湧出。

許予明被關在一間有壁畫的老屋裏。這座老屋陳舊而結實,用料十分講究,粗木梁上也有彩繪。地麵鋪了方磚,上麵有些洞『穴』,可能是木柱撤掉後留下來的。他好長時間才判斷出這是一座廢棄的古廟。殘破的窗子用土坯塞緊了,到處都是煙熏的痕跡。看守是個五十多歲的漢子,腰彎得厲害,看人時必須奮力仰頸,那雙從低處『射』來的目光顯得格外陰鬱。他坐在地上烤火,由於加草太勤,不斷冒出濃煙。許予明被嗆得涕淚交流,不斷跺腳喝他:“狗東西,你弄出這麼多煙來!”如果不是因為拴在柱子上,許予明會把他的脖子擰折。

彎腰吭吭咳:“趕明兒就死的人了,嗆嗆又怕什麼?我日!”

彎腰在火上燒一隻麻雀,燒得烏黑,連骨頭一塊兒嚼,弄出“咯咯”聲。他嚼一口,從腋窩那兒掏出小酒瓶灌一口;喝了一會兒站起,揀根沾火的棍子:“咱『操』練一會兒吧,爺們兒!”

許予明大叫:“你他媽要幹什麼?你敢!”

“我不敢。我哪敢去?我前些年把腰寒了,一過夜就哼呀哼呀疼,”說著捶了兩下腰,“哎呀哼呀地疼。忍住些『操』練起來吧。”說著掄起棍子,結結實實砸在許予明的腰上。許予明拴在身上的繩子隻餘出一二尺可動,要躲閃非常困難。彎腰年老體衰,下手卻超乎尋常地有力。許予明威脅、罵,全不抵事。他隻是吭吭打起來,一邊打一邊咕噥:“你身上有些腱子肉,這俺一落手就知道了。吭吭,好個結實哩。我日,前些年逮了個『毛』娃,三兩下人蹶了,有個多大意思……嗯,嗯,叫你直梗,叫你蠻,叫你高爽爽長著。一下,兩下,十三下了,五十下了,我日,見血了……歇歇哩。”

彎腰扔了火棍,從窗台上取個籃子,掀起上邊的粗布蓋幔,抓起一塊餅吃。吃了一會兒,又趴在門上看半空,像瞅準了一顆星星,嗓子裏發出一陣低吼:“哦——媽媽!哦——天寒地凍午夜三更啊,哦——可憐可憐俺……天快放明吧,我日!”

許予明的腰部以下給打出了血。他咬著牙,心想如果鬆了綁,他會不顧一切撲上去扼死這個老彎腰。他料定這個家夥的腦子不正常,但凶狠成『性』。他已經將事情前前後後想了許多遍,不敢想天明以後他們會殺了自己。他萬分悔恨的是太大意了。不過他至死也不解的是,為什麼這夥喪心病狂的家夥會把他的身份弄得那麼清楚?他們竟然什麼都知道……越來越淡的夜『色』中,許予明終於明白:自己被出賣了。這出賣或者在被捕前,或者在被捕後,反正敵人一切皆知。

誰會出賣他呢?許予明一個個想了一遍,想得頭疼,最後還是想不出。天快亮了……真要到了那個“最後的時刻”?傷痛陣陣襲來,他閉上眼睛,想從頭回憶點什麼。沒有比那些火烈的情愛再讓他動心的了,這最後的回憶不能沒有她們。那就讓我從頭開始吧……那些數不清的白天和夜晚,在城市在鄉村,在消閑的假日和激烈的戰鬥間隙;無論是哪兒,無論是多麼優越或多麼險惡的環境,那種不可遏製的追求與熱烈都在滋生。她們是我心中不熄的火光、永生的希冀、萬無一失的溫存……我相信沒有比我更愛、更善於愛的人了!真的,我敢在這樣的時刻發誓……

還記得那個玲瓏小巧的戰地小護士,穿了灰『色』軍衣,齊耳短發,鼓鼓的軍鞋特別引人注目。我隻一眼就發現了那種不同凡俗的美。她對首長說話也伸出一根手指,平伸在臉前指指點點,不太禮貌,但煞是可愛!她嘁嘁喳喳像個小鳥,哭和笑都適時而至,一忽兒在東,一忽兒在西,營地上飛動得可真迅速。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我第一次吻了你。你不停地擦嘴,以此掩飾著難言的羞澀和慌『亂』。那時你那麼小,我也不大。我們在這黑夜裏簇擁,幸福得忘記了一切。我們不倦地吻著、撫『摸』著。後來我們一直好了兩年多。那些歲月水一般消去了,再也不會回返。我們分離後就再也找不見了。我返回了多次,仍是一個失望。這失望跟緊了我,跟了一輩子。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一個小護士,美目驚人。你鼓鼓囊囊的胸部啊,貼緊了我,在十餘年以後的今天還讓我感到了它的壓力;它大概在鼓勵我拿出勇氣,去對付有可能遇到的任何驚險危難。真的,美好的愛情會使一個戰士更加勇敢!

在大後方,在使人鬆弛和左顧右盼的大後方啊,碾製軍糧的石碾旁、做被服的廂房裏,都留下了另一個姑娘的身影……你是被千萬人思念過的那一類沉默寡言的女『性』,紅臉龐、細高身量、甩動長長發辮的所謂“村姑”。你的紫『色』方格衣服讓我百看不厭,我牽上你的手走向夏柳青青的田野,仰躺著講故事,看一天流雲。我們都忘記了冷酷的戰爭、貧寒的歲月,隻覺得衣食豐足天寬地厚,兩人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你細潤而結實的肌膚、柔長有力的雙臂,都更好不過地說明了你是田野上生產的優質女孩兒家。我那時容易傷感灑淚,你害怕地吻去我的淚花。你摘下了我的槍,我告訴這是武器,它不停地消滅敵人……你說有朝一日你背叛了、跟別人好了,濃眉大眼的首長啊,就用這支消滅敵人的武器消滅了我吧!我永遠會記住這句話。不過我當時忍住了沒有告訴你的是:先自離開的從來都是革命的浪子。後來,在火熱的鬥爭中,我的擔心和內心泛動的預言又一次被證實了。我的永恒的村姑啊,你一向可好?

……還有諸多。且讓思緒在鷹眼姑娘這兒打住吧,或者再稍稍地想一下寧家那個瘋浪的胖妞兒。纈子!我承認我過分遷就了你;不過我及時整飭自己泛濫的情感時,卻發現了你過人的熱情、動人的真摯。你已經先肉體後精神地愛上了我,巨大的欲望不僅毫不醜陋,而且最終能夠打動我。我驚異於你圓滾滾的豐滿的軀體,常常湧起崇拜般的情懷。你擁有著我,徹底而堅定,襟懷坦白地訴說前前後後的一切:愛、被愛,離與合,追逐與逃竄。你說自己是一個不幸的女人,是渴念把自己全部壓垮了。你說你是永遠不熄的火焰。你讓我相信你、愛護你、率領你和扶持你,你會在有一天為我去死。天哪,巨大的吸引和巨大的矛盾交錯折磨我。我不能舍棄你這個反動而神奇的女兒。我注意到你鄙視和仇恨民眾,罵革命黨為『亂』黨;我無數次擁有你卻無力改變你……我隻得逃離,懷著一個男人的悲涼和一個戰士的決絕。好自為之吧。

最後是鷹眼姑娘,你這醫術高明的愛神。你兩條長腿顯得有點比例失調,鼻子也嫌太尖。可能是遺傳或職業上的緣故,你生了白細如凝『乳』的肌膚,總閃著淡淡光澤。你給我換『藥』、拆去縫合的『藥』線,動作何等粗暴、態度何等生硬。我明白,我就快在長長的養傷期間發怒了,疼得發怒,孤獨得發怒。我的怒火一泛上來就會死死揪住你十指修長的手,你這個眉目怪異的冰美人!奇怪得很,你一直不動聲『色』,像個無『性』別的人。越是這樣越是激發了我的好奇心,那個下午我痛得一喊,在你皺眉時緊緊按住了你的手臂。你尖叫一聲,臉龐並無例外地紅了。應該這樣。它慢慢出現了……這濃厚的、揮之不去的愛開始蔓延持續,直到今天、直到把我毀掉。這是報應嗎?愛既然分外美好,那麼擁有它時,為什麼還能招來報複?這裏麵有個不祥的東西,它可能就是嫉妒。

上帝也會嫉妒啊。胸襟狹窄的上帝啊,你快些饒了我還來得及;當然,不饒也沒有什麼。當我回顧往事的時候,我會毫無悔恨地說一句:我的全部,都獻給了愛和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著全人類的解放而鬥爭!

天快亮了。那個彎腰打著哈欠搓眼,走近了看:

“咦,你還哭?你也會灑淚?喲!——”

許予明被他驚得大睜雙眼,一下看到了這副灰跡斑斑、豬頭腮樣,一瞬間厭惡脹滿。他盯著這個正在盡一切力量仰起脖頸的家夥,發現那窄窄的額頭四周生滿了暗紅的絨『毛』。

彎腰又咳,從冒煙的火堆上揀根棍子,唉聲歎氣挪蹭到跟前:“再『操』練一會兒吧,天怪冷的。天快亮了,天一亮就不歸我管了。哎呀,天怪冷,我日!”

許予明踢他,他躲開了:“蹄子癢是定了。這就解癢……哎呀,吭吭,天怪冷。”他砰砰敲擊許予明的腳。鑽心的疼。許予明不停地跳動、躲閃,他還是“嗯、嗯”地打,打得又紮實又耐心。

沒有力氣跳了,血從鞋子上滲出。彎腰也沒有力氣打了,歪坐火堆旁:

“也算個福分了,天明讓司令家小姐親手送你去西天哩。哎呀,天怪冷呀!……”

傾盡一切思索,求助於一種急智、它擁有的神奇力量……也許在最後一刻能夠掙脫密織的死亡之絲。許予明並不怕死,這點他心裏非常清楚。他隻是焦渴、鑽心的焦渴,渴望飲用苦苦追求的解放與自由的甘飴。那一天真的不遠了。在這光輝的一刻到來之前倒地不起,真是太過分了。

死亡是這樣荒謬和簡單嗎?

他撫『摸』身上各種各樣的傷疤,覺得就此死去簡直不可思議。

天亮了。門外的爭吵聲響起,是一幫匪徒。吵聲遠去,彎腰失望地爬起來搓眼,又坐下。“小姐再不來,又得『操』練,真是煩人的事兒。”他咕噥。

許予明想得頭疼,想不出解脫的辦法。多少同誌在等待,怎麼能就此分手——殷弓、寧珂,一個個麵孔在眼前劃過。這是一同趴在黎明窗前的戰友啊!

被捕以來敵人並未起勁地審問。麻臉三嬸隻是發狠地盯他、讓人揍他。他提出要見見這邊的頭兒,無論是戰聰還是金誌都行。麻臉三嬸冷笑:“不見也好。你想試試運氣?癡想!你那隊伍,連三歲娃都沾了我這兒弟兄的血,做死對頭也不是三年兩載了。老娘親手殺你呀,好比剮隻雞……別看你俊模武樣兒的,老娘不稀罕了,殺呀!”

一席話讓許予明灰心喪氣。真是個女惡棍。以前隻聞其名未見其人,這時近在咫尺地看著她數不清的深皺、鬆弛皮肉上的印痕,還有那對包裹在一叢肉褶中的毒目,相信自己有機會會毫不手軟地宰了她。

女匪首一一吩咐,說好好伺候,別缺了吃的喝的,也別缺了棍子,隻等興起殺了他,把人頭懸在熱鬧地方。

這些話是當著許予明的麵說的。經過黑馬鎮大劫的人沒有一個會懷疑她說到做到。天哪!

從被捕到關入古廟折磨,再到這個黎明,不過是兩天的時間。許予明想,眼下最使女匪感興趣的大概是“懸首示眾”那個慘烈場景。土匪,即便是女匪,也仍然具有強烈的好奇心……

天大亮了。許予明得知要由女匪首的女兒來解決他。他一點也不覺得會有什麼轉機,因為那三個雌狼的凶殘也盡人皆知……

一陣混『亂』,門打開了。『逼』人的光線下有人哧哧笑,那個彎腰老匪趕緊低頭,退著離開火堆,報告了幾聲:“小姐,俺老漢一夜沒停跟他『操』練哩……”一個童聲喝道:“滾吧!”這聲音讓許予明抬起眼睛。光線太強了,隻見一群人中夾個戴鴨舌帽、穿了皮夾克的少年,少年腰上掛一支小巧的手槍。他一轉身,那強烈的陽光就勾勒出秀氣的五官側影、一溜長而整齊的眼睫『毛』。許予明有些『迷』『惑』。

少年走近了。跟在後麵的一群人都待在門口。少年端量著,漸漸不笑了。他目不轉睛地看,足足有一刻多鍾才聲音艱澀地說:“你好像……不害怕?知道我是誰嗎?”

許予明突然明白,麵前這個“少年”就是愛著男裝的“小河狸”,麻臉三嬸最小的女兒。傳說她是三個女兒中最俊美的一個……他這會兒承認,種種傳說算是得到了驗證。他隻一眼就發現了那難以掩飾的女『性』之美。仔細端量一下,從那對通圓的杏眼、小巧的嘴巴上,無論怎麼還可以看出一些女『性』特征。還有,她的胸部已經高高隆起,這正是今後破壞她改扮男裝的致命障礙。

許予明沉默時,“小河狸”也一聲不吭打量他。她在屋內踱著,踩滅了不停冒煙的火堆。“司令讓今早就殺了你。我倒不急……”她這樣咕噥著,像是自語,像是催促自己下一個決心。一會兒,她轉身對一群匪兵說:“先回去歇吧,聽我喚你們……”他們應聲去了。

“小河狸”摘下鴨舌帽,一頭削過的烏發淌下來。一種難言的芬芳溢了滿室。

她拤腰立在一旁:“你這樣的,我一會兒就能殺掉好幾個……”

許予明仍在用力思索。他雙眉緊蹙。後來這眉頭展開了,又大又亮、像嬰兒一般明朗清澈的雙眼轉向了她。他字字清晰地說:

“……跟我聽說的一樣!”

“什麼?”

“你。”

“我怎麼了?”“小河狸”眯著眼。

許予明點點頭:“你長得不錯……”這樣停頓一下,又說,“不過你太壞,可惜了你這模樣。這麼好看的姑娘為什麼要那麼……殘酷?”

她格格笑,下巴『亂』顫。“俊小夥子,你長得更帶勁兒……不過放心吧,這也耽誤不了我殺你。我壞?你還不知道我有多壞呢。我高興了現在就能把你的耳朵割下來。”

“我們這些人都不怕死。”

“不怕死偏不讓你死。我要慢慢折騰,聽你告饒。”

“那是癡想……”

“試試吧!”

當天上午“小河狸”就讓人給許予明鬆綁,不過仍要加一副銬子。屋內也被清理一番,牆角那兒的稻草撤了,改成一個舒坦的地鋪,加了一套半新的被子。屋子四周都是崗哨,不過離得遠了一些。夥食也有改善,還有個戴眼鏡的老頭兒來給他裹傷。

“小河狸”常常光顧,坐在一旁抽煙。她那對杏眼無遮無攔瞄過來,問:“老家是江南吧?再不是半島?”

許予明答:“半島人。”

“怪不得呢。長這麼水滑。我第一遭見你這樣的。我這人說話直。”

許予明身上有些躁。但他決心抵禦那襲來的什麼。他心裏正磨礪一個堅定的主意。

“小河狸”坐得更近:“都說我壞,這也不假。不過我隻對我厭惡的那些人壞。我差不多誰都厭惡,一張張臉越看越厭,心一橫:殺了利索……對喜歡的人就不同了,怎麼都行……嘻嘻。”

他聽了心上一緊,看她一眼。他發現這個“小河狸”臉龐紅撲撲的,像一種秋桃。喉嚨那兒有些脹。

“小河狸”挪近了,伸手就『摸』他的頭發。他躲一下,她索『性』攬住他的脖子。“小夥子,別死心眼兒。我呀,我這貪『性』兒非誤了大事不可,我媽老說。可我改不了,也不想改……你怎麼長這麼好?今年多大了?肯定比我大。小死囚,你這張臉救了自己都不知道。你啊,愣著神兒幹什麼,喂,轉過臉來!”

她扳他,後來一怒抽了他一個耳光。她吻他的臉龐,把身子貼在上邊。

“既然這樣,取下手銬吧。”

“那不行。你以為我信服你了!一頭裝癡的豹子……”

入夜後,“小河狸”提著馬燈進來。她湊在許予明耳朵上說:“我留下伴你了,啊?”許予明半晌沒吭聲。他的頭快要脹裂了。後來他咬咬牙:“不怕我半夜裏把你扼死?”她不停地吻他:“不會。你不是傻子——那樣我的人會把你大卸八塊……這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