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兒成了冬雪披掛的世界。一切聲息都被吸走了,消融了。好像這座大樓中的人給抽到了一個腔子裏,不留一絲形跡。與我一起參加勘察的幾個人也不見了,問辦公室,說是勘察結束後享受假期去了——“你的頭兒沒有通知你嗎?”
我對這一切全然不解,甚至搞不明白現在誰是頭兒。因為我是朱亞的助手,這會兒並無新的安排。自從朱亞入院、去世到現在,心上的鉛塊總也搬不掉……有人提醒說,現在的頂頭上司該是黃湘了,他接替朱亞的空缺大概已成定局。我有些沮喪。
這是一個前後交接的特殊時期……失去導師的悲慟壓迫著,有形無形的牽掛分扯著,讓人焦思如焚。我不會離開,因為許多重要的事情還沒有做;到哪裏休假也是個問題。平原和山區都沒了親人,現在隻剩下了我、孤零零的我。最好的去處大概還是守在這裏,在這兒張望和等待……即將來臨的會是什麼?
我把各種各樣的數據再一次彙總抄錄。有些需要核對印證、需要對照原始圖表記錄的,也隻得放棄。辦公室和檔案資料庫說那些材料還沒有交上來。也就是說,如今這些都在黃湘手裏。在勘察隊時他就有完全不同的一份圖表和數據——那時我隻認為這是一個消極怠工、偷懶和投機的家夥,這會兒又不禁為另一種可怕的東西擔憂。這疑慮隻是一閃而過,卻使我渾身一震。我想起他當時率領一部分人堅持住在小城,不到朱亞的郊外營地——這樣做如果是經過了深思熟慮,那就太可怕了。
關於“東部大開發”的宣傳越來越多。作為一個引人注目的國際合作項目,它還處在意向『性』階段,有人卻以十倍的熱情報道它了。顯然在某些人看來,隻要他們願意,什麼都可以付諸實施。
我明白,黃湘和瓷眼都是“大開發”不遺餘力的配合者。他們既要狂熱迎合,就會肆意踐踏——對真實的踐踏。這種踐踏由來已久,踐踏者總是獲得曆史『性』的快感。這兒沒有人顧念那個平原,沒有人會為她流一滴眼淚……
我這個平原的孤兒,如果還有勇氣認其為惟一的母親,如果還記得剛剛有一個兄長在她身邊倒下的話,就不該坐視。
又是紛紛揚揚的大雪。上午,辦公室真的鄭重通知:你可以回去休假了。我問:黃湘呢?對方有些不耐煩,說黃湘開會去了,你隻管走就行了。
我到哪兒去?此刻一點離開的心情都沒有。
在這大雪紛飛的時刻,我不受任何打擾地待在辦公室裏一天又一天。真是少有的孤單寂寥。當春天來臨的時候,樓前那一叢叢丁香花又該一團團噴放了。那時整座大樓都籠罩在它的氣息之中。這氣味可以飛快地把我引入幻想,讓心頭湧起一陣陣燥熱和感激。我能一連幾個小時回憶那所學院的通道、兩邊長滿了丁香的石子路。她有長長的內眼角。她的吻讓我一個人常常陷於無望。真不知該把你擱在哪兒。可怕的、總是適時而至的背棄啊,它當年就這樣毀掉了我們。你好奇地問:你的父親、你的父親?……就是這種質詢斷送了我們。我帶著一道劃傷離開了你。你的內眼角很長,你吻過我,你有一雙柔軟的手;還有,你引來了彌漫整個世界的丁香花的氣味……
有人敲門。我心上一跳,趕緊去開門——進來的是蘇圓。她說聽人講我要回去休假了,過來看看我。我搖搖頭。她驚訝了:誰不喜歡一個長長的假期?我再沒說什麼。休假算什麼啊。與你在一起就比休假好。
門被她虛掩了。我注意到她的濃發上別了一隻粉紅『色』的塑料發卡,顯得不倫不類。但她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可愛。我明白,她對我的吸引力正日益增大。我好幾次幾乎要脫口說出這一類感受。
我倒水給她。她坐在對麵,有一種無可回避的“美豔”。我隻得用這種詞兒來說,因為她身上的確有一種超乎尋常的美,而且仍在蓬蓬勃勃地生長,即便在這個嚴寒的冬季也沒有停止。我們如果緊緊擁抱一下——我忍不住這樣癡想——那麼胸間的某些淤積就會稀釋或消除……有點渴望。今天就尤其是這樣。大概是因為這雪、這孤單,還有這憤怒。
我非常憤怒。我告訴了她。“哦?為什麼?”她閃動著那雙清亮的眼睛。這副容顏、神氣,會打碎我保持了二十多年的自尊。要知道一個來自平原、在山區奔波過的年輕人丟失了它,損失大極了。
我說也不知為什麼,反正是……怨恨。她喝著水,不斷揚起眼睛看我。這使她額上有了一道淺淺的橫紋。她喝水時,圓潤的舌尖使人心動。我想到了林中溪邊小獸飲水的情景:啪嗒、啪嗒,就這樣發出了聲音。她的濃發漆黑鋥亮,我該不存邪念地伸手撫『摸』一下。天多麼冷啊。室內暖融融的。我叫她一聲。
她停止了喝水。
“我想和你好好談一談……”
蘇圓轉臉看窗外。雪又大了。她站起,踱到窗前:你看。我也伏到窗前……無聲的、撲撲落地的大個雪朵。地上積了多厚的一層。沉默的雪。我撫動那滑潤的披發。她像沒有知覺,議論著窗外的雪,聲聲呢喃。後來我發現她閉上了眼睛。“多麼好,這樣真好。我喜歡這樣,多麼好……”
她像個馴順的小羊。我扳住她的雙肩。她睜大了眼睛,吻我的前額、雙頰……我吻她的眼睛時,她流出了眼淚。
那個內眼角很長的姑娘在麵前一閃……與蘇圓在同一座大樓這麼久,卻沒有多少推心置腹的交談。我甚至不敢想她是負責保管人事檔案的人,她也知道我的父親——這個事實讓我不寒而栗。
“你什麼時候走?”
我告訴她:我不會離開,我在這兒有事情做,我在等待……
“等什麼?”她充滿驚奇。
“就是勘察隊的事。我從頭至尾參與了,彙報和整理、起草材料——我現在要趕緊核對那些數字……”
蘇圓半晌沒說話,一直看著我。後來她叫了一聲:“真有意思啊!想不到你會這麼認真。其實你們隻負責把資料搞回來,其餘的就由領導安排了。上級早就成立了一個專門班子,起草評估彙報書。他們早就開始工作了。”
我蒙了:“誰參加了這個班子?他們在哪兒?”
“黃湘他們,老所長是牽頭的……現在都住在賓館裏加班。”
“我還什麼都不知道呢!你怎麼早不說?”
“為什麼就要告訴你?領導又沒有安排你……”
“可我是朱亞的助手,當時所有資料都經我們彙總,我最了解情況啊……你什麼也不知道,蘇圓!”
我把她盯疼了。
“你怎麼了?”
什麼也不想說了。是的,不必跟她說了。
蘇圓搖了我一下——她這時表現出的溫柔會使我日後好好回味。不過這時已經顧不得許多了。我無動於衷。她搖搖頭,歎了一聲:
“朱副所長去世了,人離開了;我是說他們那一代的恩恩怨怨都過去了,一切要重新開始……你也要重新開始——明白嗎?”
她稍稍皺著眉頭。我當然明白。不過她這番話真值得我放長了慢慢咀嚼。一個比我還要小得多的姑娘,為什麼就那麼通達世事、明了是非曲直,甚至有著難解的深奧呢?她這語氣、她這番話中的幾個字眼兒有點刺痛了我。我不得不告訴她一點什麼了:
“那些‘恩恩怨怨’絕不會那麼簡單就過去了,真的,因為有人不明不白地死了,有人手上沾了血,還有人……”
我的臉一定漲得發紅。蘇圓震驚地望了我一眼,立刻退開一步。她雙唇翕動,終於沒說出什麼。
她轉身走開了。
二
我知道走入了難熬的歲月。沒法回避他冥冥中的目光:兄長和導師的目光。為了挨過一些可怕的回想、那永久纏繞和曆曆在目的場景,我不得不把那幾件遺物鎖到櫃子裏。可有時又非得打開看一眼不可。還有,我沒法不一再『吟』哦他遺下的詩章——這樣一次又一次熱淚盈眶。除此而外還有讓人枯焦的等待:也許這等待的結果隻會是一場對抗,一場力量對比懸殊的對抗。
我去找裴濟所長,想當麵提出參加材料小組,取消假期。當時他提個皮包正要出門,見到我隻得退回。他問我為什麼還沒休假?我說不累,再說也沒有需要看望的親人,不如留在所裏。他馬上讚揚:“好的,抓緊學習,好的。”我接上開門見山,指出黃湘在勘察中可怕的草率,我因擔心而必須參加材料小組。他雙眼泛光,吸一口氣:“東部大開發可是牽動全局,一兩個人說了不算,需要上上下下、反複權衡研究。這影響到國家信譽。很多科研部門都參加。你的精神很值得讚揚。不過老黃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會很好的,嗯。”
他話中許多表達很奇特。我不明白“注意到了這一點”指什麼。正琢磨,他就伸手告別了。我站起來又說了一句:
“可是朱副所長,還有大家千辛萬苦搞到的數據,應該是主要依據!我擔心有人篡改……”
他鼻子兩側的肌肉抽動起來,『露』出兩個令人心寒的鑲齒。“這怎麼會?這太荒唐!怎麼能這樣想呢?你要相信同誌,嗯?嗯!好了,就到這裏……”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踏在厚厚的純『毛』地毯上,無聲無息。全樓之上隻有所長辦公室這段走廊才鋪了地毯,藍的,上麵有淺黃『色』、粉紅『色』的花。聽說大樓內外都有姑娘躡手躡腳踩上這一截地毯。瓷眼按時叫她們去談話。蘇圓也去過嗎?我想蘇圓僅憑那對美目就足以拒人於千裏之外。
我像在鐵圍之外,隻有張望和徘徊。真是可怕的刁難。
見瓷眼的當天下午,走廊上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我後悔開門看了一眼,一下就認出是那個雜爛小報的記者。她也看到了我。“哎呀可找到人了,你們都哪去了,急人……”
她闖進辦公室,風風火火把肩上的皮包摘下,又端起桌上的杯子咕嘟咕嘟地喝下去,抹著嘴巴:“我打電話找你們,沒人接,老黃哪去了?”我問她有事兒嗎?“沒事兒,隨便找老朋友玩唄。人就是這樣,在荒涼地方見了格外親;回來了,一熱鬧就把人忘了!”她不停地抱怨,又一次問黃湘哪去了。我說不知道。
她不安地走動。這時我才注意到她穿了裙子。這麼冷的天穿裙子,沒有必要。這座城市越來越多的人冬天穿起了裙子,在嚴寒中戰戰抖抖地美麗著。她的臉多麼黃,一雙眼深陷,眼窩發青。她的鼻子多麼尖,原來是一副鷹鉤鼻子。她一邊罵著黃湘,一邊往外掏東西:“他可不像那麼大年紀的人……猴臉馬腮的……”
我注意到掏出的是幾份報紙,都刊登了“東部大開發”的消息或特寫。不少文章的口吻都一樣:媚氣十足,恨不得把合作者生拖硬拉到那片平原上,說那裏的自然條件多麼優越,人力條件、碼頭、水文地質條件……總之完全是瞎說!
女記者在一旁指指點點:“看到了吧?是我找人發出的,情況還是我提供的呢!”
“你了解那片平原嗎?你有什麼資格提供這些資料?”
她像挨了一掌,捂了一下臉跳開:“哎呀,宣傳你們還不願意?黃湘都知道呀,你……”
多麼可惡的推波助瀾。如果不是有人埋下了險惡用心,是不會這樣做的。我眼前又閃過了那個平原東部的慘相;如果所謂的“大開發”真的展開,它就麵目全非了,會變成一片荒漠。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人開始瘋癲了。我的手指骨節哢哢響,恨不得揍這女人一頓才解恨。沒用,跟她怎麼說都沒用。
我盡可能快地把她打發掉了。
考慮到黃湘他們會按時把炮製出的東西送到打字室,我就常往那兒去。打字員很高傲,不愛搭理人,是幾年前從體工隊轉到這兒來的。看著她那個胖墩墩的樣子,真不明白究竟從事哪種運動才合適。後來聽說是體『操』,嚇了一跳。可能她從前是個瘦子。隻要閑下來她就打『毛』活,還瞥一眼我的『毛』衣領口。一看到她就能想起一個人——那個輪椅老人的外甥女……有一次我來打字室,發現她正與打字員在一起嘁嘁喳喳,心上一緊:我可不願父親的事情傳到這座大樓來。
那個行將就木的老人這會兒怎樣了?打字員極有可能知道一點點。但我不願向她打聽。那個老人如此強烈地吸引我。他身上輻『射』著一種魔力。這是某種很神秘的力量,它令人恐懼……
女打字員見我在看她,馬上紅著臉噘了噘嘴巴。她的頭發有些黃,削短了,參差不齊披在脖子後麵和肩頭;加上前突的唇部,發黃的眼珠,很容易讓人想到一隻沙地小狐。她與蘇圓的關係非常好。她是過來人,丈夫也是體工隊下來的,外號“竹竿兒”。“竹竿兒”看我的眼神有些特別,嘴邊常有一絲藐視的微笑。她打著『毛』活,不時從上到下瞥我一眼……
一個星期之後,我意外地從一個處長那兒看到了鉛印的文本:一大疊六七本,其中還有精裝本,都是關於“東部大開發”的研究報告書、綜合方案之類。我盡快翻看了主要部分,差點氣暈過去。
所有文字都在為那場“大開發”提供理論支持,完全不顧基本事實,捏造數據,厚顏無恥。像平原地區的貯水量、能源狀況、排汙能力等最基本的情況,都打了折扣,有時直接就是偽造。采用的手法比較複雜,最常用的是沿用十幾年前甚至上百年前的數據。更可恨的是,每個文本的“前言”都假惺惺指出:他們依靠的是富有實踐經驗的設計和施工智囊機構,是實幹單位,有任務感,奉獻的“智慧產品”能保證決策方案的客觀『性』,使決策大大科學化,不受行政幹預等等。
我沒有任何猶豫就去找了裴濟,盡管極大地克製,語氣中還是帶出了不小火氣。我說這樣的材料太過分了,以這樣的依據做出的決策,將會毀掉整個平原,對不起子孫後代……瓷眼看了我十幾分鍾,抖動著腮肉:
“你連八大科研部門的工作都一塊兒否定了?這樣做有把握嗎?嗯?”
“我隻否定應該否定的部分。”
裴濟在地毯上踱步:“你了解的隻是局部,現在要彙總,全局兼顧……當初指派你參加勘察,是慎重考慮過的……”
“沒有局部準確,就不會有全麵結論的正確。再說那時由朱亞同誌負責綜合……”
瓷眼馬上揮揮手打斷:“算了,暫時不要提老朱了。他有他的情況,你慢慢會知道。人死了,算了。”
“為什麼?!”
“算了。”
“為什麼要‘算了’?他光明磊落,誰潑汙水也沒用!我親眼看見他怎麼工作,人是給累死的……”
我忍著不讓淚水流出。裴濟鼻子兩側的肌肉又抽動了。他走近一步,嘴唇一動,又讓我看到了令人心寒的鑲齒。
“小同誌,服從紀律吧!”他果斷地擺了擺手。
“可是……”我覺得眼睛又像兩顆石子那麼堅硬了,按住它喊了一聲。
他不容再說,更用力地擺手。
怎麼辦?像走到了一個坎上,沒有退路,也找不到繞行的路。有一雙眼睛,不,有無數的眼睛在注視我。沒有走進結局就感到了疼痛,像懸冰割破了凍頰……
從裴濟那兒走回,一直回到那間窄窄的小宿舍,我一直默默的。躺到半夜睡不著,胡思『亂』想。突然想起工作室別人還有鑰匙,那兒有抄滿了數據的筆記本……我一下坐起來。
慌忙跑回辦公樓,打開工作室,燈亮之後馬上去櫃子裏找那些本子。還好,它們仍舊躺在那兒。
從此我再也不想讓它們單獨待在一個地方了,就把它們攜在身邊。即便是午夜,我也不停地寫著……
我想該給有關決策部門提供一份真實的參考資料。為了鄭重和有力,要找一個地方打印出來,再複印多份。
這是充滿危險的選擇。我明白有什麼東西『逼』近了、開始了——這大概也是命運中的一部分……
三
平原上的戰事變化得出人預料。金誌成為城防司令,防區卻日益萎縮。上峰命令金誌死守港城,如果失去了這個支點,那就不僅會失去整個平原,還會影響到華東和海北的局勢。
殷弓的隊伍非常活躍。黑馬鎮的地位得到空前鞏固,將近一半的村鎮建立了民兵組織。這些隊伍可以有力地策應主力部隊。
眼下使殷司令焦慮的倒不是金誌,而是戰聰。戰聰的隊伍不僅裝備精良,而且紀律嚴明,有“義軍”的美稱。許多打散的土匪自願歸附,連趾高氣揚的麻臉三嬸也聽從調遣。如果不是戰聰的牽製,支隊也許在短時間內就可以『逼』近小城,那時形勢就會明朗多了。
殷弓曾通過各種渠道爭取戰聰,忍耐力已達到極限。如何對待戰聰及他的隊伍,殷弓與上級意見並非一致。在他看來,現在已是采取一切可能的手段消滅對方的時候了。
這支混雜武裝讓他絞盡腦汁。他正計劃一個徹底的解決辦法,對此飛腳極為讚同。許予明和寧珂則保留了意見,但遭到了殷弓的駁斥。
殷弓欲令李胡子帶領一支小規模的隊伍,與支隊保持某種獨立『性』,以『迷』『惑』敵人。李胡子須在相應時間內取得戰聰的合作。這個過程中支隊將圍困戰家花園,如果金誌不能及時增援,那麼李胡子就可以有所作為。殷弓並不奢望就此一舉殲滅這支混合隊伍,但活捉或擊斃戰聰是他的首要目標。
一月之後,李胡子有了一支隊伍。這支隊伍人數雖少,卻馬上引起了廣泛注意。一些進步組織極為惋惜,認為這是一種分裂行為,表明了李胡子“匪『性』未除”。支隊則希望李大俠好自為之,起碼能夠保持中立。李胡子未吐『露』一個字,所以沒人知道他的態度。他有意疏離平原地區一切武裝集團、政治派別。
不久戰聰與李胡子取得了聯係。李胡子表示今後絕不再陷於紛爭,也不受製於人;今天他算是賺了個明白……戰聰表示了一定的讚賞。
這期間殷弓與寧珂又有過多次談話。他們的話題越來越寬泛,常常從眼下的戰爭說到未來的勝利、對小城日後的美好設想。兩人都興奮得雙頰通紅。寧珂說,小城解放後,第一件事是擴建一個像樣的大醫院,同時這也是曲予先生的心願。殷弓不再做聲。曲予遭到暗算的消息寧珂還不知道。殷弓估計殺害曲先生的隻會是金誌,甚至還想到了遠在省城的寧周義——金誌在著手除掉這樣一位有影響的人物時,必會請示上峰。寧周義最起碼會事先知道一點風聲——殷弓倒也希望如此,因為這樣一來寧曲兩個家族就算結下了世怨,除掉寧周義也有了更充分的理由。話題最後仍然回到了眼下的戰況上來。殷弓認為任何的觀望等待、猶豫不決、心慈手軟,都會帶來無法估量的損失。戰爭的確到了決定關頭。
寧珂同意這樣的分析。不過寧珂同時也想:在殷司令看來,這些年來什麼時候又不是“決定『性』的”時刻呢?
“我們最後奮鬥一下,勝利也就來了!”
殷弓突然握緊了寧珂的手,握得他都有些痛了。
殷弓繼續握著說:“那時啊,也許組織上就讓你領導這座新興城市呢,你會更忙,那就沒有時間陪曲綪了!”
殷弓說到最後一句鬆了手。
寧珂喉頭那兒熱乎乎的。他很激動:“我準備……獻出一切。真的,我不會害怕犧牲的……”
殷弓低了一會兒頭,又盯住他:“眼下還是最殘酷的年代,民眾和戰士還在流血。你想過沒有,寧周義的雙手沾滿了鮮血,我們對他已經太仁慈了。我以前說過,如果他的家室在平原,他還敢讓人在這裏大開殺戒嗎?”寧珂愣愣地看他,他用力一揮手,“那他就會收斂許多!不是嗎?你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