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樣的觀察也令人哀傷。
在麥田旁的小徑上,交尾後的蜻蜓,靜靜地躺著,僵硬的薄翅還散發著淡綠色的熒光。
晚上,踏著夜色歸來,地下也有赤褐色震動的小東西在撲動。是蛾,土色的飛蛾,在熱烈交尾之後,就必須以單薄殘缺的羽翼,在冰涼的寒夜裏獨自等待天堂。
在最後的時刻,它們在想些什麼啊。
北國的秋季,小小的生命在掙紮。它們並不與命運搏鬥,隻期待新生命能夠取而代之。
在這樣的季節裏,像我這樣孤獨的旅人,難免變得多愁善感。
那一個黃昏,我瘋狂地踩著單車,一路唱歌,唱的都是哀調。唱到後來,仿佛變成祈禱文了,請求聖母瑪麗亞幫幫忙,拯救我的心情。我一路像唱靈魂樂的歌手一樣放聲唱歌,還好,路上沒有人認識我。
旅行離享樂很遠
旅行也不舒服。
有好幾次,單獨旅行的時候,天時地利加上人和,讓我感覺自己好像和憂鬱互毆一樣,被打得鼻青臉腫。
好幾次。有一次是因為天氣,在威尼斯。冬日天氣陰霾的水都,孤獨的感覺如河上的水霧,始終無法消散。
我忽然想要找人說話。後來,我走進了gucci。淡季,觀光客不多,店員熱情地向我介紹新產品,我買了兩個。其實都不是我喜歡的款式,似乎是因為寂寞才購物,回國後都送給了朋友。
有時候是因為景色。景色太美,令人神傷。有一個美麗的日落黃昏,走過佛羅倫薩的維基奧橋,我看到了好多情人,趕在日落時到橋上緊緊擁抱、深深一吻。
別人的幸福,會讓孤單的旅人垂淚。雖然平時未必活得有多悲慘,正常狀態下,我對這樣卿卿我我的浪漫也顯得鐵石心腸。可是在這個仿如置身文藝電影中的一刹那,隻覺得自己漂泊天涯、孤苦無依。
有些,隻是一些小小的不適,都無法克服。
比如冰箱和空調出風口發出的低頻嗡嗡聲、床鋪上附著的淡淡黴味與煙味、遠方高速公路上傳來的轟隆轟隆聲,都曾讓我整個晚上無法入眠,輾轉反側,如陷地獄。想睡又不能眠的夜晚,特別容易想起舊恨新愁。這時我總會責怪自己:為什麼呢?能夠睡在家裏溫暖的床上,不是很美妙嗎?為什麼你要跑到這裏來受罪?
旅行,很多時候與“享樂”的感覺離得很遠。
致不得不孤獨的旅行者
旅行,不安全、不適切,也不舒服。可是我還是常常一個人旅行,也偏好一個人旅行。
就好像候鳥不得不飛翔。
未必樂意,可是不得不,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裝上驅動程序似的。
或許他們也眷戀著某一個山頭、某一棵樹的溫暖。可是命運中有一種注定的召喚,無法拒絕的呼喊。
在氣候越來越悲壯的北國之秋旅行,我不由得想起王國維的一首詞:
美人消息隔重關,川途彎複彎。沉沉空翠壓征鞍,馬前山複山;濃潑黛,緩拖鬟,當年看複看。隻餘眉樣在人間,相逢艱複艱。
這首詞,應該是寫給這世上不得不孤獨的旅行者,像征人,像候鳥,像所有喜歡自己出發的旅人,像我。
(本文為《每一次相遇都是奇跡》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