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戲這一日,臨江仙賓客滿堂。
陳安裝聾作啞地在後台跑堂,一邊兒偷著瞄上了世子爺那難看的臉色。
世子爺還是那副落魄清傲不會好好說人話的書生模樣,臉一板,手一背,冷眼瞧著秦風描眉上妝。
臨江仙的小廝跑來跑去冒冒失失地催:“各位老板準備好了嗎,前邊兒都已經落座了,可別讓貴人們久等了……”
外麵的鬧鬧哄哄自然入不得世子爺的耳,他眼睛隻長在了秦風身上。
吃茶吃味道,看戲看全套。
他今天要唱全本的《南柯夢》,夢雖然短,戲文卻長。
秦風一點兒壓力都不曾有,如他所言地為了迎合南邊兒的口味,將一張芙蓉麵描的清淺,比京中欣賞的濃墨重彩的扮相多了不止一分的秀麗清雅。
秦風淺淺秒過幾筆,放了手中烏黑如黛的鬆煙,轉眸看向李明遠:“之前說與世子爺的,可都記好了?”
李明遠雙手抱臂立在門邊兒,臉色如煞白的苦瓜,瞪了他一眼:“就這一次!”
“當然。”秦風笑笑,轉過臉來對著銅鏡仔細瞧了瞧自己的扮相,似乎挺滿意,“世子爺還想有幾次?你我走這一遭兒,若保不了十幾二十年的太平,豈不是要把我累死在這沒間斷的戲裏,放心吧,這次就圖一個一勞永逸。”
李明遠還想說什麼,外麵三催四請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秦風笑著越過李明遠,揚聲朝門外應了一聲兒,起身利落地整肅了一身燁燁生輝的行頭兒,婉轉朝李明遠淺淺一笑,低聲道:“世子爺且記,我們的目的一是救人,二是鏟平這吃裏扒外的蛀蟲,三是瞄準了背後那群癡心妄想的東西,所以您這一去,遇到什麼請先忍忍,看到什麼也請硬著點兒心,無論如何先想想落難的百姓,前線的王爺,還有那一個差錯就要重經亂世的萬千黎民。”
秦風甚少這樣長篇大論,李明遠的滿腹牢騷還沒出口,倒被他含笑的殷殷囑托說地沒了言語,細細琢磨了一番他話裏的意思,隱約覺得哪裏不對。
“我怎麼總覺得你會知道我能看到什麼?”李明遠皺了皺眉,“你到底為什麼帶我來這鬼扯的江陵。”
秦風方才還口若懸河,現如今卻多一個字都不肯應了,隻笑了一笑:“我希望世子爺能懂我這一番布置的苦,也希望您能支持我這不算險惡的用心。”
這話說的就更奇怪了。
李明遠想,他為這表麵而和平實際暗潮洶湧的江山殫精竭慮,為了他們父子的幾十年委屈和如履薄冰盡力調和,隻憑著這兩點,他還會不支持他麼?
還有什麼呢?
也許他還有私心,他記憶模糊的童年有一個如鯁在喉的長安侯府,還有一個巾幗不讓須眉卻過早凋零的平陽公主,可是父母之仇,人之常情,他自己也說,他堂堂肅親王世子也該管他那早就去了的母親喚一聲姑母,國與家,恩與仇,無論從哪一個方麵,他李明遠好像都不會有第二個立場。
可是秦風卻想讓他親自去瞧瞧一些獨立於這立場之外的東西,想要他理解他的苦衷,想要他堅持站在自己一邊絕不動搖。
蠻人、江湖、前朝、內鬼、山河會……
李明遠無聲琢磨著這些東西,隻覺得有什麼呼之欲出的答案稍縱即逝。
然而那一瞬間的神思閃的太快,隻不過一個恍然的時間,眼前仍舊是秦風寂然的微笑,遠處依然是那些不知死活的喧囂,還沒開場的戲仿佛頃刻之間唱到了結局。
“我去了。”秦風道,“世子爺孤身犯險,請務必記得聯絡之法,其他的,還請小心。”
他說完,就是一個轉身,李明遠伸手去攔,卻在手伸到一半的時候多了一絲微妙的遲疑,就這一頓的時間,他已經在門外了。
世子爺有些訕訕地收回了手,他有他的戲,我有我的局。
所有人都是身在戲中,戲又在心中。
想是這時間掐的剛好,秦風前腳兒出了門兒,後腳兒戲樓子的跑堂小廝就含著笑兒來敲了世子爺的門:“可有人在?我家掌櫃的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