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戰雖然對鬼鬼怪怪那套不明白,但是一聽宮牧話裏的意思,立刻就看透了收魂的本質。

“你是不是傻呀,這麼容易就被人忽悠了。”邢戰可能還確實有點不識好歹,“你是個人哎,就算你死了,也曾經是個活生生的人。他的意思你沒聽明白嗎?你成為器靈就成了我的奴隸,就得聽我的,我讓你去死你就得去死。我們老祖宗花了那麼大的代價把自己從跪著的奴變成站著的人,你還想倒退回去?這家夥不知道是哪個地方來的老古董有這種思想也就算了,你怎麼能跟他一樣呢?”

宮牧怒:“什麼老古董,你罵誰呢?”

邢戰繼續道:“還有這珠串其實也沒什麼大用,主要是最近跟他在一起了,整日見鬼有點危險,也就是個防身的東西,所以我不在乎它能有多大力量。還有啊,我養他一個鬼已經夠心累了,整天在我眼前晃悠,最糟心的是連上廁所都跟著!”

宮牧大怒:“我現在已經能離你很遠了,我很久沒有跟著你上廁所了好嗎!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你還提什麼!我都快長針眼了好嗎!”

“所以你再冷靜考慮考慮?”

“我已經想好了,邢大哥。”何文斌執意道,“雖然我聽不太懂你在說什麼,但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很笨,想不了太複雜的事,不過我死了之後遊蕩的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即使我投胎重新做人,我也不是我了,而是另外一個人。每次一想到這個,我就很難受,很想繼續活著。現在能有這個機會,我怎麼都願意!”

何文斌說得堅決,邢戰也無法再說什麼:“行吧,人各有誌。”

宮牧冷冷地瞥著邢戰。

邢戰看他不動,知道他還氣著,立刻奉上一張燦爛的笑臉:“幫個忙唄,星君大人。”

旁人稱呼宮牧為星君大人,宮牧隻覺理所當然,但邢戰這麼一叫,不知為何心弦一動,有了種不同尋常的感受。

霞光過後,何文斌消失在原地,邢戰再看腕上珠串,其中一顆玉珠裏有淡淡的白影在晃動。

邢戰稀奇地看了許久,又想到一個問題:“我以後每一件事,見誰跟誰說話,豈不是他都知道?”

“不會,對他來說玉珠就是一個單獨的空間,他隻會在你召喚時出現,其他時候隻能待在珠子裏,對外界沒有感知,除非是你大悲大喜或者遇到危險。”

“那你現在棲身在銅錢上,豈不是跟他一樣?”

“當然不同!”宮牧反駁,“他隻是普通的魂魄,我是天上下凡的星君!”

邢戰不懷好意地微笑。

“我知道你要說那個詞,不許再說!”宮牧搶先一步。

“我可什麼都沒說。”邢戰非常無辜。

“你心裏說了!”

“你都管到我心裏去啦?”

當晚,邢戰就在何文斌家住下了。何母仍然沉浸在喜悅之中,熱情地招待他,喜滋滋地一遍又一遍重複“我兒子剛來看我了”。

何文斌的家外麵看上去破,裏麵倒是收拾得十分幹淨,走了大半天的山路,邢戰躺在何文斌的床上很快熟睡。

一夜無話,第二天邢戰早早醒來,天色微亮就出發前往山林的更深處。

山林深處人跡罕至,景色更是宜人。萬木崢嶸蒼翠挺拔,枝葉繁茂一碧如洗,晨露墜在葉尖尖上如璀璨東珠,薄霧婆娑行走其中好似人間仙境。

邢戰尋到一幽靜之處,半片翠林攬臂環抱,一潭碧池如翡翠鑲嵌山間,山石落差,一小簾瀑布如白練懸掛。

宮牧飛身躍入瀑布下,濺起的水珠像灑落的珍珠將他環繞,他盤腿而坐,緋衣愈發紅豔如火,水火交融,陰陽調和。

邢戰找了塊平整的石頭,與宮牧相對坐下。眼前的人如此耀眼,好像翠玉上的一抹飄紅,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雖然邢戰在嘴上總是嫌棄宮牧,但有如此美人在側,也是一種賞心悅目。

天地山水間純淨的靈氣在宮牧身體的循環,將精華吸收入體內,一點點修補激戰的損耗。

思緒沉澱,宮牧陷入半夢半醒間,破碎的畫麵在他腦海中交替出現。

他一襲緋色戰袍,一杆蟠龍長.槍鋒銳無儔,他一身烈焰如怒放的紅蓮,直衝淩霄寶殿。天兵天將攔在他麵前,他站在通天的玉階上,長.槍杵地,玉階應聲而裂。

畫麵一轉,山清水秀間,十丈煙羅下,他橫臥在塌上,瓊漿玉液飲之不盡。簾帳掀開,一高大俊朗,器宇軒昂之人入內。他凝目望去,卻看不清那人容顏。

剛想再進一步,景象模糊,他又置身於修羅戰場,持蟠龍□□胯白雪寶馬,以一人之力,抵擋千軍萬馬。熱血撲麵,銀槍橫掃,他一回頭,看見一人縱馬相隨。

刹那間,灼熱的氣息在宮牧體內蒸騰,像一塊巨石投入湖麵,攪亂了一池春水。

他猛地睜開眼睛,雙目通紅似有烈焰燃燒。

邢戰坐在石頭上昏昏欲睡,忽然胸中有所感應,煩悶不堪。他站起身想靠近些看個清楚,隻見瀑布中的宮牧騰的一下從水簾中躥出,一道虹光眨眼間飛至跟前。邢戰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一腳踩空摔倒在地。

紅雲傾軋,氣勢逼人如山石崩裂,將邢戰壓倒在地。

邢戰抬頭,宮牧精致美豔的臉近在咫尺,眉眼驕傲地上揚,眸光如剪碎的秋水,眉間的九瓣蓮珠光閃耀。

刹那間,邢戰呼吸停滯。

宮牧的手覆蓋在邢戰的臉上,指尖緩緩移動,勾畫出他棱角分明的線條。

邢戰回過神來:“你要幹什麼?”

宮牧稍稍後退一些,邢戰的壓力驟然減輕。

“給我看看你背後的鬼麵。”宮牧道。

邢戰的手摸到衣扣,卻沒有動彈。他不是個矯情的人,從來不覺得人前脫件衣服是什麼大事,可偏偏這會他猶豫了,總覺在宮牧灼然的目光下,他這一粒扣子怎麼都解不開。

“發什麼呆?快讓我看看。”宮牧催道。

邢戰輕咳一聲:“我認為你還是小孩模樣比較好。”

笑意在宮牧的嘴角蕩漾,仙靈之息沾了妖氣,又邪又仙。

邢戰不再糾結,解開紐扣脫掉外套和背心,赤.裸著上身,背對宮牧。

緊致的肌肉一塊塊碼在他後背,兩塊肩胛骨間一張青黑色的鬼麵清晰可見,隨著他的呼吸,鬼麵的表情也在變化,一會哭泣一會大笑。

“顏色比上次要深。”宮牧的聲音有點低沉。

邢戰不自在地聳動肩膀:“你還看出什麼來了?”

宮牧的掌心燃起紅光,罩在鬼麵上,鬼麵青黑色的線條染上紅色,變成一赤麵鬼。宮牧眉頭一緊,赤麵鬼的紅芒漸盛,眼看就要蓋過整張臉時,鬼麵上突然冒出一蓬黑霧,將紅光吞噬。宮牧隻覺一股惡寒入體,強大的力量差點將他掀翻。

“你別勉強啊!”邢戰連忙轉身扶了他一把。

宮牧定了定神:“沒事。”

現在的自己還是太弱了!宮牧暗自憤怒。又要他除厲鬼,又把他打壓得如此之弱,實在是令人費解。

“算了,反正不痛不癢的。”邢戰反過來安慰他。

宮牧默默地看著他拾起背心,套在頭上,伸出雙手向下拉,卷縮在一起的背心在經過胸口時卡了一下,然後才扯開,遮住他結實的上身。

宮牧眯起眼睛:“身材不錯。”

邢戰嘴角一彎:“羨慕?”

宮牧不說話,隻是凝視著他,櫻色的舌頭緩緩舔了一圈唇瓣,隻是一舔唇的小動作,由他做來別有一番妖異魅惑,仿佛那丁點兒探出的舌尖就能勾走人的魂魄。

邢戰喉嚨幹渴,不自覺地咽了下口水,加快動作將外套穿上。

“走吧,我們去別處逛逛。”邢戰生硬地轉移話題。

之後的十來天他們一直過著簡單又無憂無慮的山野生活,清晨在瀑布下修煉,白天在山林裏或閑逛或尋個庇蔭處躺上一整天,晚上回到何家休息。

直到這天兩人逛到一處山坳,他們以為又會是一個無人的清淨之地,沒料到在一棵參天大樹下,有一間茅草屋。

那是真正的茅草屋,沒有地基,以木結構為主,屋頂鋪以厚厚的幹草。很讓人懷疑如果風一來,這房子會不會被吹走。

“有人嗎?”邢戰繞著茅草屋轉了一圈,朗聲喊道。

沒有人回答他,邢戰斷定是一件空屋,但就在他準備離開時,草屋的門吱呀一聲打開。

一個幹瘦的老頭出現在他們眼前,聲音沙啞如破鑼:“你們找誰?”

邢戰忽然想起何文斌曾說的:就那個跟我說故事的老頭,人家都說他三百多歲了,就是狼妖跟人生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