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真哭喪著臉,朝江雨生發出無言的哀求。
顧元卓煽風點火:“工作一天了,晚上吃這個怎麼行?雨生,你看孩子多可憐。不過是來吃頓飯,就當是給我搬家暖宅好了。”
江雨生對著那豬糠似的稀飯也下不了嘴,又被敏真哀怨的目光攪得好似被針紮。他嘴角狠狠抽了抽,終於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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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元卓的新居和江家一個朝向,大陽台外的景『色』沒什麼不同。
晚來風疾,已夾帶著星星點點的雨水。窗外烏雲如煮開了的湯鍋般翻滾,遠處閃電如神出鬼沒的靈蛇。
屋內燈光明亮溫馨,家具擺設十分優雅別致,卻沒有什麼個人風格。
想來是顧元卓讓下麵人『操』持辦理,手下沒把握將上意揣摩得百分百透徹,於是幹脆照著裝修雜誌書來弄。不求無功,但求無過。
家中所有用具都配成套,精美考究。綠植都來自園藝公司,人家每周都還要上門護理一次的。而家具則是某美國名家工作室出品,國內買不到,想必是漂洋過海運來的。
顧元卓今非昔比了。以前他還做二世祖的時候,也不敢這樣大手筆花錢的。那時他所有的開支都要從基金裏支取,大筆消費的來龍去脈都要解釋得一清二楚。
換作別的二世祖,躺在祖產上吃吃喝喝,一輩子也就過去了。可顧元卓就一直想著擁有自己的事業,供自己調配的金錢,不受任何人掌控。
他跌倒過,又站起來,然後成功了。
江雨生的內心裏,不是不為他感到驕傲的。
他並不是陪伴著顧元卓走向成功的那個人,也沒打算和顧元卓分享勝利的果實。但是江雨生覺得,過去所有歡愉和悲傷的歲月,在這片榮華麵前,都沒有虛度。
敏真這樣的少年人,胃如無底洞,對牢一鍋豆腐魚吃得全神貫注。
江雨生倒是吃了半碗飯就放下了筷子。
顧元卓開了一瓶香檳,同江雨生分享。
“令堂和你姐姐如今怎麼樣了?”江雨生問,“敏真和子紹這孩子一直通郵件,但是你侄兒不怎麼提家裏的事。”
“都還是老樣子。”顧元卓說,“我媽依舊住在巴黎。我姐再婚了,新姐夫沒什麼錢,但是人品還不錯。還有我那個妹妹。你還記得嗎?我爸和那個洋女的滄海遺珠?”
江雨生都快忘了那個可憐的混血小女孩了:“她怎麼了?”
“她生母死了。”顧元卓說,“吸毒過量。”
江雨生輕輕啊了一聲。
顧元卓說:“我現在是她的監護人,把她安置在寄宿學校裏。她隻比敏真小半歲,她假期跟著她一個姑婆住,和我並不親近。但到底是我爹的骨血,我不能讓她流落在外麵。”
這是男人的職責。有了能力後,就要將身邊的血親好友,都照顧得妥妥當當的。
敏真百忙之中問:“叔叔你現在也種花了?”
“學了點皮『毛』。”顧元卓說,“養得不如你舅舅的好。我的那株月季長得如何了?”
“哎呀,可漂亮了!”敏真說,“就在家裏陽台上,舅舅你帶他去看看唄!”
“改天吧。”江雨生淡淡道,“嘴巴裏有食物的時候不要說話。”
敏真埋頭繼續啃魚頭。
江雨生端著酒杯,起身朝客廳地落地窗走去。
一場大暴雨隨時都有可能落下來,烏雲如一堆碎石懸在眾人頭頂。樓下公園大道堵如一條燈帶,鳴笛聲隔著真空玻璃門傳隱隱傳來。
“我要為紐約那晚的事向你道歉。”顧元卓在身後低聲說。
江雨生斜睨他一眼:“被狗追,差點挨槍子兒的又不是我,你向我道什麼歉?”
顧元卓背著光,雙眼卻映著不知哪兒來的光,注視著江雨生:“你怎麼知道郭信文枕頭下有搶?”
江雨生翻了個白眼:“也許這些年我和他一直暗通款曲,夜夜尋歡作樂。”
“既然是‘也許’,那就是沒有的事了。”顧元卓狡黠笑,“雨生,你還是這麼不擅長撒謊。”
江雨生咬牙,喝了一口酒。
顧元卓吸取了上次的教訓,這次沒有靠得太近,姿態也很是彬彬有禮。
“我那晚態度輕浮了,你教訓了我,是我活該。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突然變得像個小男孩一樣。隻是一想到再見你,就像回到了十年前,渾身都躁動,腦子裏全是些幼稚的主意。我覺得很慚愧。”
二十二歲的顧元卓,開著嶄新的跑車,穿著淺藍的襯衫,皮膚曬成金棕『色』,總是嬉皮笑臉地跟在江雨生身後,如一隻搖著尾巴的大狗。
他健朗、陽光、坦誠、鮮活,光芒閃亮,將江雨生從他幽深的洞『穴』裏吸引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