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雪(3 / 3)

“貝遠遙,我看你是書念的太多,念癡了吧!這種分級教學與品德有何關係,當年就是像現在這種龍蛇混雜的教,還不是教出那個叛徒?”發話的人身材瘦小,目光如電,與貝遠遙同輩份,叫宋遠明。

貝遠遙道:“此人之所以叛離本派,並非其本性使然,而是因為他在少年時受到了師長的偏心對待,同門的歧視嘲諷,積怨良久,才造成其偏激的個性。如今我們依照才智武功的高低重組,使得各門弟子在大環境下就已飽受不平之待遇,日後傳藝更難公正無私,終究會讓人心生怨懟。”

宋遠明卻道:“貝師兄,掌門人為了昌旺本派,也是用心良苦,你又何必為了一個以往的特例,而非要反對不可。雖然你輩份高,但畢竟不是掌門人啊!”

貝遠遙心想:“他說的不錯,自己雖忝為師叔,但掌門人終究才是一門之首,實不宜過份幹涉他的決定,且見他似已籌劃良久,再多說也是無用。”便道:“如果掌門師侄堅持如此,我希望本派弟子能抽空研讀四書五經之類的聖賢之書,以化育其暴戾之氣,明白是非善惡。”

商廣寒思慮了一會,道:“師叔所言甚是,今後本派弟子每日清晨均需早讀,背誦一段古文,要把課文背完才可用膳練武。如此一來,不出幾年,本派弟子將各各文武全才,德業兼備了。”

這麼一來,商廣寒的幾個師弟都大為緊張,除了其中一兩位曾經念過短暫的私塾,其餘都是不識字的鄉野武人,而今年歲已不小,記性退化,如何能跟年輕人一樣的背誦經書。其中一名師弟彭廣清問道:“請教掌門人,我們九個廣字輩的師弟應該不算在內吧!”

商廣寒道:“當然要學,你們若是不懂,要如何督促門下弟子?”

彭廣清道:“可是……現在才開始,好像……太遲了。”

貝遠遙道:“活到老學到老,現在開始學文,一點也不晚。我可利用晚上教各位師侄認字讀文,你們無須熟記課文,但要了解每一個字的形、音、義,才能在次日考察弟子的進度。”

難得掌門與貝師叔兩人意見相同,廣字輩的眾人雖萬分不願,但也無可奈何,心中無不暗罵貝遠遙多管閑事,因每夜晚飯後,正是他們飲酒作樂的大好時光,今後卻得聽這老書蟲講什麼聖人之言、大學之道的,真是無妄之災!

商廣寒接著再與眾人商議大校及分級的各種細節,計議妥當後,按例請師叔先行,才散退眾徒。正當大家魚貫走出大廳時,卻聽見一串劈拍聲響,連珠不絕,回頭一看,隻見跪在地上的古宏劍,兩邊臉頰已被打的血腫,又聽有人喝道:“住手!”

邱廣平見師叔奔來,趕忙再施兩掌才停,貝遠遙出掌逼退了他,罵道:“你想把他打死嗎?”轉身問古宏劍:“有沒有怎樣?”

但見古宏劍如泥塑木雕的跪著,兩行清淚緩緩的流過紅腫的臉頰,對師叔公的話沒有反應。

他雙耳嗡嗡作響,什麼聲音都聽不到!

翌日,青城大校,由眾弟子捉對比試,一連五天,終於分出了全部的排名,商廣寒將他們依個人資質及習武進度而重分師門。邱廣平最為得意了,原來的弟子,除了魏宏風拔得頭籌之外,其餘亦多擠進前三門,因而順理成章的派至天龍門,實至名歸的成為青城派第一教席,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出了一個不長進的劣徒古宏劍,落到最末一級──彩鹿門。

彩鹿門的師父叫馮廣詮,平日極為慵懶頹散,酷好杯中物,教徒亦馬虎隨便,他原本隻收九個徒弟,倒有六個進了彩鹿門,自然當仁不讓的成為彩鹿門的教席。以人數而言,彩鹿門無疑是青城派最大的支門,因為前麵八個支門在精不在多,各取了八到十名弟子,最後挑剩下來的三十幾名弟子便通通集中到這裏來。

這三十幾個彩鹿門弟子見師門已將他們放棄,不免開始自暴自棄,學武也不再勤奮。雖然當中仍有少數還想力爭上遊,希望來年大校能有好的表現而調往較前的支門,但無奈於師父教的懶散,加上彩鹿門的公差勤務繁重,因此習武的成效大打折扣,久而久之,也逐漸受到他人的影響而隨波逐流。

這些弟子,個個同病相連,開始成黨結派的,感請倒也和睦,但對古宏劍卻是例外,隻因大家認為今天會如此重新分派支門,全是因他而起。且大部的人認為自己今天之所以技不如人,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於以前的師父教的不好,而他卻是第一教席的子,又曾在各大門派學藝,結果竟比自己還爛,因此除了責怨之外,對他還有一點鄙夷之心。

沒有人願意與他為友,古宏劍更顯孤伶。自從上次被邱廣平打過之後,他的耳朵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響,偶而有人對他指指點點,冷嘲熱諷的,反正也聽不到人家說什麼,他不再理會,佯裝不懂。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失去了嘲弄他的興致。

過了沒多久,果真開始學文,每到清晨,山上就充滿了讀書的聲音,衝淡了些許陽剛之氣。

關於念書,古宏劍倒是有點基礎,他幼時也曾念過兩年的私塾,文章雖己忘的差不多了,字卻還記得不少。可惜似乎少了一根筋,說什麼也難把一篇文章完整的背下來,東丟一句,西漏一字的,眼巴巴的看著師兄弟們一個個的背完離去。

馮廣詮對這種門生也懶得加以打罵,隻是規定,凡半個時辰未能背完一段論語者,早飯禁食;若延至一個時辰未熟,連中餐也不準吃。這可苦了古宏劍,每天總是饑腸轆轆,難得吃到一次午飯,好不容易等到了晚餐,囫圇吞棗的扒了兩碗,待要再添,卻見眾人的眼光都瞪向這裏,便不敢再加了。正值荒年,那來這麼多糧食!

某日午休,正餓的荒,肚子空的咕嚕作響,怎麼也無法入睡,隻得獨自到林間覓食;采了幾顆不知名的果子,正要開口咬下,肩膀卻被拍了一下。回身一看,是個矮小的少年,他指著野果搖頭,似乎示意這野果不能吃,並將野果搶去丟下山穀,拉著古宏劍的手,帶到一個小山洞前,彎腰從洞裏取出一支兔腿,遞了過來。

古宏劍握著兔腿,還有點微燙,顯然才剛烤過沒多久,實在餓極,不再客套,道了聲“謝謝!”便開始猛咬狂啃起來,隻覺得天下美味莫過於此。

兩人席地而坐,那少年撿根樹枝在地上寫字:“我叫徐宏鈱。”古宏劍點頭,這人倒是識得,亦是彩鹿門的弟子,在彩鹿門這一個多月來的朝夕相處,三十七名弟子也個個眼熟,隻是自從失聰之後,聽不見各人的名字,因此眾師兄弟,大多隻識其人,而不知其名。眼前這個家夥,容貌猥祟,平常總是獨來獨往,不太受人注目,又從不跟著別人一道起哄整自己,因此始終對之印象不深。

古宏劍也在地上寫了自己的姓名,他隨即寫“已知”,古宏劍苦笑,我的大名早已傳遍青城,自我介紹,實為多餘;徐宏鈱又寫道:“以後餓了就來,一起烤肉吃。”古宏劍問:“這些肉是從那兒弄來的?”徐宏鈱寫道:“我在後山作了幾個陷井,兩天收一次,明天我帶你去看。去年我還捕過一隻山豬,費了好大的勁才抬上來,結果吃不到一半就臭掉了。今後可好,有你來幫我捕獸吃肉,就不會這麼麻煩了。”

顯然他已把自己當作好朋友,古宏劍頗為感動,遲疑了一會,問道:“你為什麼要幫我?”

他笑了一笑,寫道:“你跟我一樣笨,一樣被人瞧不起,我們是相惜。”這“惺惺相惜”的“惺”字他還沒學過,隻得以腳板抹去,改成“同病相憐”,才剛寫完,靈光再現,又添了幾個字“猴子惜猴子”,原來他把“惺”字誤認為“猩”字,又一時想不起來該怎麼寫,於是找個相近的字眼代替,對於自己的急智,倒是頗為得意。

古宏劍不禁苦笑,感慨良多;徐宏鈱又寫道:“跟你開玩笑,不要介意。”古宏劍卻道:“我的確很笨。”

徐宏鈱寫道:“其實我也好不到那裏,逐鹿劍法練了快一年才會,師父說我是‘開天辟地第一人’。”古宏劍看著地上的字,覺得這少年也真有趣,連這種事也能拿來開玩笑。真希望自己也能如此看得開,遂道:“你還不如我呢?到了現在還不會。”

徐宏鈱點頭稱是,寫道:“有理,看來我這個第一人碰到了你,又矮了一截。可是我很喜歡這個稱號,不能讓給你,應該幫你另封一個頭銜。”把頭晃了幾圈,突然拍手叫好,趕緊將其他字跡抹去,在地上寫了七個大字──空前絕後無敵手。

古宏劍看著地上鬥大的字,不禁莞爾,似不太服氣的說道:“這可不一定。俗語說:”強中自有強中手‘,你本來自認是第一笨人,遇到了我,還不是得甘拜下風。你說我空前的笨倒是錯不了,可是怎知以後不會出現比我還蠢的人?“

徐宏鈱笑著寫道:“世上當然有比你還呆的家夥,隻是青城派收了我這個‘第一人’之後,又不慎收了你這個‘無敵手’,所受到的教訓可真不小。想必今後收徒,必定睜大眼睛,嚴格挑選,凡資質如你我者,那管他是皇親國戚或家財萬貫,也決計不收,免得墮了本派名聲。”寫完,兩人不約而同的哈哈大笑,彼此自嘲一番後,反而覺得胸中的悶氣,消去不少。

徐宏鈱忽然握著他的手,寫道:“我想,做人再倒楣,也要比做一頭牛或一隻豬好,其實還是有很多快樂的事可做,不必老想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古宏劍看了一會,總是茫然,從他懂事開始,老覺得苦澀的時候總是遠多於快樂。

徐宏鈱又寫道:“你我一見如故,正是猴子惜猴子,狗熊疼狗熊。不如來效法桃園結義,結為異姓兄弟,如何?”古宏劍有點驚呀,本以為大家都唾棄他的,如今竟有人願意結交,大為感動,不加思索便答應了。兩人雖隻相處片刻,但正因同病相憐,彼此之間產生親近之感,隻覺得在青城百餘名師兄弟中,隻有對方才是朋友。

兩人隨即撮土為香,徐宏鈱取出洞內兔肉,麵對山洞,正當要拜,徐宏鈱在地上寫道:“你幾歲?”古宏劍答:“十五。”他又寫道:“幾月?”古宏劍道:“四月。”他遂寫著:“大我半年,你當大哥。”古宏劍卻道:“你是師兄,入門比我早,應該由你來當大哥才對。”

徐宏鈱又寫道:“你入少林比我進青城還早。”古宏劍苦笑,道:“可是你的武功比我高!”徐宏鈱卻寫:“我們是比笨的,比爛的,你的‘無敵手’比我的‘第一人’還高明。”

兩人初次相識,就為此推讓不休,誰也不肯占對方便宜,最後兩人協議,不分大小,彼此互稱兄弟,仍是有福共享,有難同當。二人依此舉行簡單的儀式,徐宏鈱倒是頗有急智,不多時便擬了一遍又臭又長的稿,他先寫在地上,再與古宏劍一句一句的誦讀──:“我,徐宏鈱(古宏劍),於丁巳年二月初七午時,於青城山上與古宏劍(徐宏鈱)結拜為異姓兄弟,以天地為證,太上老君、關聖帝君、瑤池金母、濟公師尊等諸神為媒,今後必當相互扶持,彼此幫助,有福共享,有難同當。來日共闖江湖,掃蕩群魔,稱霸武林,永不二心。”

交拜交完了兩人互道身世。古宏劍乃成都人氏,原名古劍,父祖為小地主,薄有祖產,曆代練武,在江湖上雖無大名,卻也勉強在百劍門中占了一席,因後繼子孫始終無法突破其家傳劍法的限製,在競爭日益激烈的百劍大賽中,名次一代不如一代;為了保住席位,祖父與父親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古劍身上。七歲未滿就帶著他四處拜師,盼他不負所望,練成驚人技藝。

徐宏鈱本來叫徐自鈱,本家在離青城山不遠的灌縣鄉下,九歲時父母死於一場瘟疫,先在縣城當了兩年的乞丐才被馮廣詮帶入青城。他對習武沒有興趣,但在青城至少天天有飯吃,於是勉為其難的待了下來。由於當過了兩年的乞丐,終日在市井中廝混,接觸了不少市井俚語,說書唱戲,往往出口成章,語多珠璣,與之交談,頗能消愁。兩人一個口述,一個筆談,聊了良久,直到廟堂鍾聲響起,方才回去。

自此以後,古宏劍過的日子大有改善,至少不再空虛消沉。除了陪他說話解悶外,徐宏鈱會的把戲還真不少,什麼雜要童玩,馴獸鬥蟲,樣樣精通。此外,他對於混水摸魚倒是頗有心得,卻偏偏在師父麵前吃得開。因為馮廣詮有個把柄在他手上,這個把柄,說來好笑,原來徐宏鈱是他的親外甥,他很怕外人知道他有一個如此愚劣的親戚,一直囑附徐宏鈱不得對他人抖露這層關係。

所以徐宏鈱若未犯下大錯,他也不會隨意責罰,任其胡混,此恩澤及古宏劍。由於混名昭彰,徐宏鈱開始被人改稱為“徐混鈱”,而他欣然接受,並將好友也拖下水,叫他“古混劍”,從此青城派的宏字輩又多了一個旁支──混字輩。久而久之,古混劍學武之心漸去,而混水摸魚之功漸精,不負此名,隻是每當午夜夢回時,想起了家人,不禁惴惴。

每天的早讀即是一例,徐宏鈱教他隻需牢記每句的字數即可,在師父麵前背誦經文時,若有遺忘,隨意找些怪字搪塞即可。因為馮廣詮不識字,平時又隻顧喝酒閑蕩,無心參究學問,往往聽了一夜的古文,隔天卻忘了十之**。故在考對弟子背誦的正誤時,便以算術的方式驗證,學生一句一句的背誦課文,其中若有增減者,一律踢退。但若字數吻合,就是用古文罵他的祖宗八代,他也未必知曉。還好徐混鈱與他血緣相近,尚不致如此。

這段期間,古宏劍也並非一無所成,徐宏鈱教了他讀唇術,這是他跟一個啞巴乞丐學來的。剛開始必須一個一個的慢慢咬字,才能懂得幾分,然而循序漸進,用心體會後,倒是頗有進展,一個月後,對一般人的談話,已能猜著**分了。如此好處倒是不少,旁人說話,他想了解就看著對方說話,不願知道的話就裝聾作啞。除了徐宏鈱,別人並不知道他會讀唇語,嘰笑嘲諷的話就說不出口。

不過還是有些好事者喜歡惡作劇,譬如在他晾曬的衣服上畫一頭豬;或趁他熟睡時,在下巴寫個“木”字,一張口就成了“呆”字;要不然就在他耳朵上方寫個“龍”字,加上耳朵成了“聾”字。醒來發現時,他也不生氣,也不跟睡在隔壁房間的徐宏鈱講,自己默默的到溪邊洗去。

到了冬天,青城弟子已將詩經擇要背完,開始研習論語,這對古、許二人倒有些不妙。因為論語比較淺白,且馮廣詮數了半年的字,不知不覺中也認識了幾個字,倒不太容易蒙混過去了,徐混鈱還好,憑實力仍可背誦出來;古混劍可就慘了,又得恢複吃一頓餓兩頓的日子,可是到了冬天,野獸極少,往往整個月也難以補到一隻鬆鼠。

某日中午,古宏劍仍照例的前往山洞,他已六天沒吃早午餐了,饑火燒腸,隻盼徐宏鈱能夠采到什麼山果來解解腹的。還沒走到山洞,卻聞到一陣肉香,喜出望外,立時精神大振,快步奔到洞旁,隻見徐宏鈱正烤著香噴噴的叫化雞,讚道:“兄弟,你真行,這種天氣還有本事抓到山雞。”徐宏鈱道:“嘿嘿!誰叫它不長眼睛,自己掉到我的陷阱裏。”

沒多久烤好了雞,徐宏鈱撕下一隻雞腿,遞給了古宏劍,說道:“兄弟,大寒天的,我們不可能每次都這麼走運抓到鳥獸,這次必須省吃儉用。”說著便把雞給包起來,自己卻沒取半塊肉。古宏劍問道:“你怎麼不吃?”

徐宏鈱道:“我剛用過飯,還不餓。”古宏劍知道彩鹿門的糧食一向不太夠,平常不可能吃得飽,硬要他也吃一點,徐宏鈱拗不過,隻好折了一段雞爪來啃。

一隻雞,再怎麼省著用,也撐不了太久,不到半個月,整隻雞被兩人啃的連骨頭都快沒了,仍不見有任何獵物上勾。還好古宏劍並未因此而斷糧,徐宏鈱總會變出一些東西來填他的肚子,像米糕、饅頭或是一隻雞翅膀等。古宏劍每次問他來源,他總是支支唔唔的說是外麵朋友送的。古宏劍私下起疑,心想:“他除了我,那還有什麼朋友。”看著他怪異的臉色,突然想到──莫非是貝師姐托他送來?想到此節,臉上一紅,再也不敢多問。

如此又過了十幾天,某日,兩人吃完了年糕,立時腹痛如絞,頻頻入廁,這瀉藥下的極重,徐宏鈱吃的不多,卻也難逃此劫,二人折騰了一晚,仍未見好轉。聽說貝師叔祖略通醫術,房裏藏有許多藥丸,但要親自去讓他把脈才肯給藥止泄。徐宏鈱聽了臉色大變,但惡疾纏身,隻得硬著頭皮攙著古宏劍討藥去。見了貝遠遙,徐宏鈱立刻跪了下來,道:“師叔公,我下次不敢了!這是我一個人幹的,不關古宏劍的事。”

貝遠遙笑道:“你這小子倒挺機靈,隻可惜專學一些偷雞摸狗的勾當。你說,到底偷了山腳下的張家多少東西?”

古宏劍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些東西都是偷來的。

徐宏鈱答道:“弟子知道自己犯了錯,但我隻偷過一隻雞。”

貝遠遙道:“那隻雞老早祭到你們的五髒廟裏去了,怎麼到現在才拉肚子啊?”

徐宏鈱卻沉默不語。貝遠遙又道:“怎麼不說話?一時想不出該怎麼編謊嗎?”

徐宏鈱仰頭說道:“師叔公,我知道騙不了您,也不敢欺瞞您。但我實在不方便再說下去了,您就當作是我偷的吧!但阿劍真的不知道,請不要處罰他!”

古宏劍麵對著貝遠遙,卻沒法看見徐宏鈱說話,不知道說些什麼,看樣子似在求情,也跟著跪下道:“師叔公,他之所以這樣,為的是不讓我挨餓,請你原諒他吧!”

貝遠遙奇道:“咦!你不是聾了?”古宏劍仰首答道:“弟子的確聽不見了,是阿鈱教我讀唇術。”貝遠遙點頭稱許,又問:“那你為何天天餓肚子?”古宏劍道:“是因為弟子記性不好,文章老背不下來,師父罰我禁食兩餐。”

貝遠遙拍桌怒道:“豈有此理,明天我也要他背論語,若也記不下來,叫他也別吃飯了。”徐宏鈱拍手附合道:“妙極!最好也禁止他喝酒,如此一來,他可比死了還難過。”貝遠遙瞪著他道:“你這渾小子,自己的帳還沒清完,就急著算記師父!”

徐宏鈱伸伸舌頭,吞吞口水,不敢再多說了。

貝遠遙倒沒有很生氣,說道:“看不出來你倒是有情有義啊!”見他臉紅了一半,又問:“那後來雞翅、年糕、粽子等等,是不是張家那小姑娘拿給你的。”徐宏鈱點頭默認,臉又更紅了。

貝遠遙道:“張有德夫婦是對老實人,猜不到小偷的心思,又太相信自己的女兒,老以為所有的東西都是外賊偷的。可是那有那麼笨的賊,連著七八天都隻偷一些隻能裹腹的小東西。”

徐宏鈱道:“師叔公明見萬裏,不必看就料的一清二楚。”

貝遠遙道:“你不必拍我馬屁,我還沒說要原諒你,再怎麼說你也偷了人家一隻雞。”徐宏鈱趕忙認錯道:“我知錯了,下次再也不敢!”貝遠遙又問:“你是什麼時候認識張家姑娘,她又怎麼肯幫你?”徐宏鈱道:“是偷雞那天認識的。”貝遠遙道:“我不信,你把當天的情形說來看看。”

徐宏鈱有點為難,但如今若不和盤托出,師叔公必難相信張家姑娘肯幫一個剛剛結識的人如此大忙。咽了咽口水,有點靦腆的說道:“那天正午未到,我在山上找不到什麼可以吃的,於是想到山下碰碰運氣,無意中看見張家夫婦正在菜園裏幹活,我知道他們有養幾隻雞,但從沒看過他們的閨女,猜想他家可能沒人,有‘雞’可趁,突然心生異念,就大膽的到他家後院抓雞。沒料到這隻雞的脖子被扼住了,還是叫個不停,這時候廚房裏衝出來一位姑娘,看到了我,嚇的碗盤落地,正要大叫時,我趕忙撲了過去,將她的咀巴捂住,然後撕下袖子,把她的手、嘴巴及手腳都綁了起來……”

“慢著!”貝遠遙插口道:“你撕誰的衣袖?”徐宏鈱答道:“我的。”說著便抬起左臂,果然這袖子的顏色與其他部分不太一樣。貝遠遙道:“那還好,不過我看這工倒挺細的,是你自個縫的嗎?”徐宏鈱臉又紅了,說道:“這是後來喜妹幫我縫的。”貝遠遙笑道:“原來如此。”

徐宏鈱接著道:“當我正要離去時,又聽她嗚嗚的叫著,覺得怪可憐的;我想,這樣被人綁著,傳了出去可能會很難聽,萬一害她名節受損,罪過可就大了。我又走了回去說道:”實在對不住,我一個朋友餓了好幾天了,這種鬼天氣又找不到什麼可以吃的,隻好借你們家的雞來給他補補身子。請你相信我,等到明明年春天鳥獸多了,我一定抓一些野豬、野鹿之類的還你們。‘我看她隻是一勁的搖頭,眼珠睜的大大的瞧著我,好像不太相信我,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隻好拚命的向她解釋,說我沒有惡意。“

貝遠遙笑道:“要偷人家的雞,還說沒有惡意。難倒要用搶的才算嗎?”

徐宏鈱道:“我是真的有心要還他們野獸的,我本想無聲無息的借走一隻雞,明年再悄悄的丟回一隻野豬,不會讓他們吃虧的。”貝遠遙正色的道:“不管你想不想還,都不該用偷的!”徐宏鈱也正經的點了頭應“是”,續道:“後來我看她沒那麼驚慌,湊到前麵跟她說:”這位好看的姑娘,你若答應我不再聲張,我就放了你,好嗎?‘話說完,等了半向也沒見她點半個頭,我認輸了;把她咀裏塞的布條拿掉,看她也不喊叫,索性把她鬆綁,雞也不敢要了,心想這回可栽大了,真是偷雞不著蝕把米。正要走出去時,卻聽她道:“那隻母雞正在孵小雞,不能帶走。’”講到這裏又頓了一下。貝遠遙道:“所以她就幫你抓雞?”

徐宏鈱尷尬的點頭,續道:“那些雞再看到我,一個個都像驚弓之鳥,嚇的雞飛狗跳。要不是她散了幾粒米,再俐落的一抓,那隻公雞可真不容易到手。她把雞綁好給我,要我發誓,明年一定得賠她一隻野豬加三隻山雞,若是我野豬抓不到,至少要拿三隻兔子來補。我那敢討價還價,趕忙答應。”

貝遠遙笑道:“你這麼幹脆的答應人家,後患可不小哦!”徐宏鈱道:“是啊,一隻野豬加三隻山雞換人家一隻公雞。這筆生意,可真是賠到底了。”貝遠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而是說張家小姑娘的心思也真絕,她要你還幾隻野獸,你就得見她幾次麵。小子,欠人家的東西,總是要還清呀!”

徐宏鈱不住的點頭,突然肚子又一陣一陣的痛了起來,看看身旁的古宏劍也是極力忍耐,額頭上冒出了一顆顆鬥大的汗珠,遂道:“師叔公,我快憋不住了!”貝遠遙早就心軟了,說道:“念你初犯,這場瀉痢就算是一個教訓。”說著便拿出已備好的止瀉藥,分遞兩人。二人起身接藥,也不等著和水,直接就吞進嘴裏,向貝遠遙行禮後,互相攙扶欲去。貝遠遙看他們猴急的樣子,叫他們用這裏的茅房,以免他們在途中出了意外。既然師叔公恩準,兩人也不敢客氣,夾手夾腳的往茅房奔去。上了茅坑,同時脫了褲子,隻聽劈哩啪啦的聲音此起彼落,兩人相對而視,不禁都笑了起來。遠遠傳來貝遠遙的聲音:“希望你們能牢記今天的教訓。別以為過錯小而不在意,要知道許多奸淫擄掠的大奸大惡之徒,都是從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壞事幹起。”

徐宏鈱轉述給古劍。這番話有如當頭棒喝,兩人止住了笑。回想這段日子,雖無大過,但欺師胡混的事情,倒也做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