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休息吧,我來。”江儼然一邊翻身躍上病床,一邊道。
這幾下動作利落至極,還沒等給氧的年長護士喝止,雙手已經按在了孩子的胸口上。
“江……”年長護士吞下了剩下的話,轉頭看向走廊盡頭的急救手術室。
時間就是生命,文明禮貌什麼的,等救活了人再說吧。
擔架床繼續向前急馳,一直緊跟在邊上的孩子家長卻再也受不了壓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掙紮著爬起來,想要再往前追趕,手術室大門迅速打開,又飛快闔上。
他茫然地在門外,膝蓋抽搐般地抖動著。
楊曦同的心,也便跟他的肌肉一樣,一起哆嗦了起來。
關於那天的記憶,並不隻有那些。
野貓、灌木叢、氣球……守著幼貓的“女孩”始終一動不動,還是孩子的楊曦同有些焦慮,又有些得意。
你的秘密,被我發現了呢!
楊曦同小心翼翼地靠近,猛然出聲的同時,還重重地拍了一下江儼然的肩膀。
預計中的驚叫並沒有到來,他隻意外地扭過頭,眼睛驚訝看著她,像隻窒息的鼬鼠一般,捂著胸口無聲地倒了下去。
幼貓嚇得四處逃竄,連裝奶的碟子都打翻了。
再後來,家長們也趕來了。
挽著襯衣袖子的江其儒,便也如現在這樣,一下一下,用力地按壓著他單薄的胸脯……
時光呼嘯而過,十幾年歲月轉瞬飛逝。
24歲的楊曦同,終於想起了那些禁錮於年幼記憶的曾經。
那個白得幾乎透明的小小“女孩”,因為自己的一時興起而再次纏綿病床。
她想起了自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被父母催著到江家道歉,想起了自己抱著卡通書圍著病床打轉隻為博“妹妹”一笑,想起了自己拉著出院的江儼然,拍著胸脯保證一定會保護“她”一輩子……
可惜,那時的她太過年幼。
不知纖細的記憶容易斷裂,更不知時光殘酷如車輪,一旦碾壓而過,便隻留一地殘破碎片。
不愛說話的“貝貝妹妹”,瓷娃娃一樣易碎——現在想來,應該,是先天性的心髒病吧?
楊曦同靠在輪椅上,一時不知去留。
如同那些被帶走的洗漱用品一般,她的承諾,本來就是因為愧疚而給出的。
她還忘得那麼徹底,再是童言無忌,也沒了理直氣壯的勇氣。
她正想得出神,眼前又晃過幾個人影。
當先的一位頭發花白,一邊走一邊還在穿著白大褂。
跟在後麵的小醫生追著喊:“江院,您親自做?那省裏來的客人……”
“客人讓小劉招待,”江其儒不耐煩道,“沒看到人快不行了?多大的人了,還這麼拎不清!”
小醫生閉嘴了,一邊跑一邊撥了電話回給那個小劉。
跟在後麵的楊曦同下意識跟了幾步,很快被甩到了後麵。她有些茫然地坐了一會,掏出手機來給許婧媛打電話。
“媽媽,那個江儼然……小時候……是不是有心髒病?”
許婧媛正好課間休息,聞言一愣,隨即笑道:“終於都想起來了?他是先天性的房室間隔缺損和卵圓孔未閉,都已經通過手術治愈了——所以媽媽才讓你不要老是跟人板著臉,對人熱情點。”
楊曦同:“我……”
“你們小時候不是玩的很好嗎?”
楊曦同答不上來了,小時候是小時候,現在是現在。
他們分離的太早,經曆了完全不一樣的人生,別說共同話題,連打個招呼都劍拔弩張的。
楊曦同天生炮仗屬性,遇火就炸,見水則熄。
偏偏江儼然這個人,表達善意的時候如冰下水流,聞其聲不見其人;一旦露出水麵,就是個長著銳利尖角的冰山模樣。
炮仗扔進冰雪堆裏,熄不滅炸不響,滿肚子火氣化成縷縷青煙,能飄上好幾個鍾頭。
像這次,幫著都已經完全忘了自己的兒時玩伴準備洗漱用品,多大的人情啊!
結果人家任是不說,連許婧媛都以為是醫院的福利。
非要等到一言不合了,再跟小屁孩似的抱起東西就走……
楊曦同坐在輪椅上,全身上下都焦慮得不行。
想要痛痛快快地問一聲你到底什麼意思,又想幹幹脆脆回病床上當鴕鳥算了。
***
手術室裏,江儼然站在器械護士邊,戴著口罩一言不發。
他的資曆還太淺,這樣的手術,連打下手的資格都還沒有。
孩子的胸腔已經打開,紅白相間的柔軟心髒一下一下地在江其儒手下跳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