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醜陋的器官,卻支持著整個生命的血液循環係統,千絲萬縷的血管從這裏延生向全身各處……
曾經的他,也如這個孩子一般仰躺在手術床上,人事不知、生死未卜——所不同的,是門外並沒有撕心裂肺的父母。
江其儒手上動作飛快,額頭上的汗水也滲個不停。
護士不時踮腳給他擦汗,擦去飛濺到臉上的血漬。
換上助手縫線的時候,江其儒才算得空喘口氣。
他已經完全忘記了養子也跟進手術室這件事,回頭看到江儼然,先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後道:“你又不肯來心外,進來幹什麼?”
江儼然的神情全被口罩擋住了,隻留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望著他。
江其儒歎氣:“出去吧,你定崗要去兒科就去,我又沒攔著你——別有事沒事就往我這兒竄。”
因為手術過程順利,大家都挺放鬆的。剛蹲地上數著紗布的小護士也忍不住插嘴:“江院,您還真冤枉了小江醫生。他不去心外,那是對女患者最大的慈悲。你想,本來心髒就不好,一進醫院,哎呦給我這醫生帥得跟明星似的,哪兒承受得住?”
眾人哄笑,還在縫線的助手也忍不住插嘴:“汪姐這話說的是不錯,小江醫生這張臉,可是咱們醫院的招牌——我女友才來咱們醫院一次,就說自己眼瞎了,怎麼選了我這麼塊洋芋頭。”
汪護士繼續道:“這幾天,骨科還有個小姑娘,聽說專門為著小江醫生住院的——是不是呀,小江醫生?”
江儼然木然地轉了下頭,生硬道:“不是。”
餘光瞥到江其儒,對方眼睛裏全是訝異,仿佛要說:你在跟你未來妹妹談戀愛?
江儼然真有點後悔進手術室了,一群八卦黨,一個糊塗爹。
江其儒可不知他的心理活動,踱回手術床邊看了會縫線,又去器械台那數了數器材,整個人都焦躁了起來。
輩分亂了呀,這樣的關係,算不算亂(和諧)倫呢?
他倒是不大介意的,反正都沒血緣關係,不知道許老師……
“爸,”江儼然道,“沒事我先出去了。”
“哦、哦……”江其儒魂不守舍地擺了擺手,餘光瞥到手術台,眼睛又瞪大了,“縫緊一點,你看看你這線縫的……”
江儼然出了手術室,手腳利索地衝了個澡,就打算往外走。
他在急診的輪崗馬上就要結束了,定崗的事卻還沒徹底定下來。他一門心思要進兒科,江其儒卻非常不讚同。
倒不是因為兒科辛苦,而是醫患矛盾如此激烈的情況下,江儼然這性格,也實在太容易跟人起衝突了。
兒科不比別的科室,來的全是哇哇叫的孩子,小事也容易鬧成大事。
江儼然當然也明白養父的想法,但他自己就曾是一個被拋棄的兒科患者……說是執念,也並不過分。
他曾茫然無助,靠著這些身著白衣的人才撿回一條性命。
現在羽翼漸豐,想要如他們一般,庇護自己想要關心的人,又有什麼不對呢?
笑臉相迎他不會,盡心治療總是做得到的。
他沿著走廊慢慢走著,眼看著就要穿過大廳了,又停了下來。
楊曦同僵直著右手和右腳,雕塑似的靠在大廳的左側柱子那,腦袋歪著,居然……又睡著了。
江儼然真是服了她隨處都能睡著的本事,大步走過去,用力地掰住她左肩晃動:“醒醒!醒醒!”
楊曦同迷迷糊糊睜開眼睛,隻看到一大片逆光的白。
“誰啊?”
“你怎麼在哪兒都能睡?”江儼然簡直想像對付花江濤濤一樣,在她腦門上來幾下,“你不好好待在病房裏,跑這兒來幹嗎?”
楊曦同總算認出了他,大約是剛剛睡醒的緣故,又大約是夢裏找不到自己的“貝貝妹妹”哭得那麼傷心——迎著逆光的人影,她下意識就把心裏話說了出來:
“我來找你啊,想找你好好吵一架,又想跟你道歉說我不是故意害你心髒病發的……”
“你……”江儼然愣住,“都想起來了?”
楊曦同“啊”了一聲,才回過神自己說了什麼,無措地僵在原地,硬生生把最後那句“為什麼還幫我準備洗漱用品”給咽了下去。
太多的疑問,太多的遺忘,她已然找不到處理他們關係的方向。
江儼然將她的沉默當做了默認,慢慢地將手收回,□□白大褂衣兜裏。
“那我現在來了,你道歉吧。”
你道歉吧!
這怎麼說得出口?
楊曦同張口結舌,徹底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