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唐長老等得不耐煩,正在那裏要叫豬一戒來迎。豬一戒道:“西方路上好善齋僧的人家多,哪裏去迎他?況他猴頭猴腦,知道躲在哪家受用?他不吃得撐腸拄肚也不回來,卻把個師父餓在這裏。”唐長老似信不信,也不開口。豬一戒還打帳要說什麼,忽小行者走到麵前道:“師父,齋在此,請將就用些,前途再化吧。”唐長老道:“你怎生去這半日?”小行者道:“不期此地人不好善,不肯施舍,故此耽擱工夫。”豬一戒道:“你方才說,西方路上家家好善,化齋容易,還許連我也是一飽,為何這會又轉嘴說難化了?想是你自家吃得快活,替他遮瞞了。”小行者道:“呆子休胡說,我老孫豈是貪嘴之人!”唐長老道:“此方人既不肯施舍,這缽孟飯又是哪裏來的?”小行者道:“這村人家,若說他惡,又立心本善;若說他善,行事又近惡。故好好化他斷然不肯與;行凶化他,又怕違了師父之戒。萬不得已,隻得隱身進去取了一缽盂來,請師父權且充饑,到前途再作區處。”唐長老聽了搖頭道:“吾聞君子不飲盜泉之水,這齋隱身取來,又甚於盜泉矣!我佛家弟子犯了盜戒,怎敢去見如來?寧可餓死,不敢吃此盜食,你還該拿去還他。”小行者聽了,便不敢言語。豬一戒聽見師父說要還他,著了急說道:“師父,莫要固執。一碗飯,又不是金銀器物,在我口邊,便是我的食祿,有什麼盜不盜?若是這等推求起來,就是神仙餐霞吸露,也要算做盜竊了。我們一路來,口渴時,溪水澗水就不該吃了!”唐長老道:“你雖也說得是,但天地自然之生,與人力造作所成,微有分別。我隻是不吃。”豬一戒道:“師父既不吃,等我來吃了,入肚無贓,好與師兄消。”一邊說一邊早拿起來,三扒兩咽都吃在肚裏。吃完收了缽盂,挑起行李道:
“師父趁早上馬,趕到前村,等我化齋還你。”唐長老無法,隻得叫小行者扶他上馬而行。一路觀看村中風景,因說道:“我看此地方風俗也還不惡,為什就無一個善人?”小行者道:
“不是沒善人,是風俗怪和尚。”唐長老道:“怪和尚定有個緣故,你也該問個明白,好勸他回頭。”小行者道:“我也曾問過,這些村人都不知道。但指引我到前麵弦歌村,那裏都是讀書人,去問方知詳細。”正說不了,忽到一村。隻見:
桃紅帶露,沿路呈佳人之貌;柳綠含煙,滿街垂美女之腰。未睹其人,先見高峻門牆;
才履其地,早識坦平道路。東一條清風拂拂,盡道是賢人裏;西一帶淑氣溫溫,皆言是君子村。小橋流水,掩映著賣酒人家;曲徑斜陽,回照著讀書門巷。歌韻悠揚,恍臨孔席;弦聲斷續,疑入杏壇。
唐長老走入村中,忽聞得四境都是讀書之聲,因喚小行者道:“徒弟,你看此地甚是文雅,所說的弦歌村想就是此處了。”小行者道:“不消說是了。”豬一戒道:“既是村落,師父請下馬來略坐坐,等我去化齋來還你。”唐長老阻擋道:“你去不得,現今傳說這地方惱和尚,你又粗雜惡貌,必定惹出禍來。”小行者道:“還是我去。”唐長老道:“你已去過一次,也有些不王道。莫若待我自去,看光景可化則化,不可化則已。”說罷,跳下馬來,抖抖衣裳,拿了缽盂,竟往人家稠密處走來。到了一家,走將進去,隻聽見書房中有人在內抱膝長吟。唐長老不敢唐突,立在窗前竊聽,聽得那人吟詠道:
“唐虞孝弟是真傳,周道之興在力田。
一自金人闌入夢,異端貽害已千年,
焉能掃盡諸天佛,安得焚完三藏篇;
幸喜文明逢聖主,重扶堯日到中天。”
唐長老在窗下聽得分明,知是要與和尚做對頭,不敢做一聲,因悄悄走了出來。隻得遠行數步,又走進一家,隻聽見那一家也有人在內吟詩見誌道:
“不耕而食是賊民,不織而衣是盜人,
眼前君父既不認,陌路相逢誰肯親?
滿口前言都是假,一心貪妄卻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