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察覺到,陸瑜緊繃的身體有些放鬆了下來,原來他真的一直都很緊張。
夜風習習,路燈溫柔的照在我們身上。本來想讓他鬆手,然而這一刻,卻突然生出一點憐惜。如果,這是我能給他的最後一點溫柔,那麼,就再這一刻,盡量對他好一點吧。
我想起那些對葉子澈沒說完的話。
剛到國外的時候,除了空虛,孤單,語言上的隔閡,更多的時候是那段感情造成的痛苦。那個時候,總是整日整夜睡不著,每晚就順著梯子爬到閣樓上,一條一條翻著以前陸瑜給我發的短信,然後抱頭痛哭。那個時候,一起上語言班的同學總在問:“Angle,你怎麼不參Party?”“Angle,你怎麼不date?”“Angle,你怎麼不交個男朋友。”再後來,終於有一天,我花了一整晚的時間,把那些陸瑜曾經發給我的消息、照片一條一條全部刪掉了,我咬著唇,看著它們一個一個小時,眼淚落在手背上,手機屏幕上,一直流淌到天亮,幾乎腫得快要睜不開。
可是,人總得學著遺忘。
陸瑜用力攬了我一下,我猶豫了片刻,也回摟了一下他。陸瑜眼睛睜大,冷漠沉默的臉上突然流露出一個欣喜般的笑容,像是很久以前那樣,又帥氣又動人的笑意。
我看著他。
想起今天跟宋微的那通電話,基本上所有的事情都快敲定了,資金,監製,服裝師,立項也已經被廣電總局批下來了,剩下的隻是發布會,以及正式通稿告訴大家這個消息。
陸瑜,Jolie說的或許沒錯,沒有我你很痛苦。
也許我應該給你一個機會,然而這兩年來,我唯一學會的就是要靠自己。
所以,我不會跟葉子澈複合的。
也不會,跟你複合。
一個重磅炸彈再次震驚娛樂圈——我、宋微、杜慕的新戲即將開拍!
發布會異常隆重,因為除了杜慕這樣名揚四海的名導坐鎮以外,更有複出後人氣不減反而空前高漲的宋微出席,而我,雖然銷聲匿跡了兩年,但由於之前緋聞鬧得沸沸揚揚,流傳了很長時間,所以大家對我還是有點印象。
這樣重量級別的發布會幾乎引起了所有媒體的注意。很多娛記一受邀請,就立馬答應要來,“杜導的新片?”“是什麼題材的,宋微女主,淩影女配?”“透露點吧。” 娛樂記者們心底都有各自的猜測,但這一次我們對工作人員要求很嚴,務必讓他們守口如瓶,等到了發布會才會揭曉答案。
發布會的會場布置得時尚大氣,吊頂的水晶燈熠熠生輝,到處都裝飾著白紫相間的新鮮花球。玻璃大廳門口有專門的簽到處,簽到的紅色記事簿和優雅的白色花束放在一起,旁邊是金色的簽字筆,簽到後工作人員會派發一個小小的施華洛世奇水晶小禮袋。
越過莊重的紅毯,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長長的背景板。
上麵印著一張電影宣傳海報,宋微在裏麵穿著一襲墨綠色拽地長裙,她站在白皚皚的雪地上,半側身仰望著星空,如瀑的黑色長發垂在她的背上。寒風從她的身體穿過,明明微笑著,可她的眼裏卻含著淚水,仿佛一個融化的冰雪女神。
整個構圖文藝而清新,周圍的景色虛化成鑽石一樣璀璨而冰冷的光芒。
但整個海報最吸引人的,並不是她姣美的身段,也不是這款優雅的晚禮服,或漫天冰芒一樣的星光。而是宋微的臉——她的臉一半在熠熠星光下,映出精致端豔的妝容,讓你聯想起無數光鮮亮麗的詞語,比如小金人獎杯,影後,大牌代言……而另外一小半臉卻被濃濃的陰影遮住,似乎不願給世人看到。盡管這樣,你還是分辨出,那半張臉上眼淚衝毀了黑色眼線,眼影暈成一團,散發著冰冷,黑暗、孤獨、寂寞,高處不勝寒。
極端的榮耀背後是極端的孤寂。
世人隻看得到你最光亮的一麵,卻無法看到你在冰雨之中搖搖欲墜的痛苦。鮮花與冷雨,榮光與詆毀,你被人愛著,你被人憎恨,你一路眼淚鋪成鑽石般的星光。
——海報的左上方印著五個大字:《星光的彼端》!
而下方的陣容信息則被紅紙遮住。
我們坐在發布台前,看著娛樂記者們對著海報指指點點,交頭接耳的議論:“看來女主是宋微,這個肯定沒錯。”“那杜慕就是導演咯!這次是什麼劇,都市情感,還是小清新?”“奇怪,為什麼把演員表那排用紅紙蒙住……”“咦,真的也。在搞什麼名堂?”
主持人引入話題,他是發布會的老手,一開場就把記者們逗得歡笑連連,“……好了,我也不多說,下麵就請杜導講講。”
杜慕這次難得穿戴整齊了一些,居然有點雅痞的味道。他眼風往台下一掃,很多女記者臉紅耳赤,有被電到的感覺。
“主持人叫我杜導杜導,叫得我有點不好意思。”他拿著話題,一隻手摸了摸頭,大家一陣笑,“雖然執導多年,但這次呢,這部電影《星光的彼端》的導演真不是我。”
記者席一陣嘩然,開始騷動起來,大概是沒想到杜慕一開口就爆出這樣的料,“不是您,那是誰?”“那您今天為什麼來呢?”“真正的導演在哪?難道是宋微?”
穿著紅色禮服的宋微坐在我的右手邊,她朝我笑了笑,即便生過一個孩子,還是美豔得不可方物。歲月奪走了青春,可是時光蘊出氣質。她韶華最盛的時候,豔光四射,如今風華內斂,舉手投足之間卻有著一股更沉穩的女王風範。
宋微拿起黑色話筒,金色中長耳鏈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她如今很少露麵,連緋聞也少了很多,越來越神秘,導致她一說話,不少男記者就在下麵欣喜的驚呼“女神”“女神”!
宋微朝他們看去,那些年輕的男記者紛紛化為小粉絲。
“看來大家都很驚訝!”她漂亮的眼睛轉了轉,語氣溫和,“我第一次聽到這個電影的提議時,也很驚訝。我演過很多角色,古代,現代,甚至包括影後林萱。突然有一天,有人對我說,林萱是影壇上不可磨滅的經典,但宋微你的人生我也很興趣,我希望能拍你的故事。我當時吃了一驚,問到,你是要拍我在家裏邋裏邋遢,能睡就睡,要多大大咧咧就有多大大咧咧的樣子嗎?”
台下記者紛紛大笑,有男聲高呼“——即便這樣,我也愛你”。
宋微也跟著笑了笑:“怎麼說呢?出演自己的故事其實還不太習慣。因為當我們還年輕的時候,會覺得哭泣是一種發泄。但當你長大後,就算傷口再痛,你也隻會咬著牙強撐對這個世界笑著,但這未必是件好事。演《星光的彼端》,我必須重新找回這種感覺,詮釋出來,這很難,但我願意試試。”
我看到大家的神情正經嚴肅了很多,開始意識到這部戲並不是玩玩而已。
宋微是有認真在投入。
“原來這是宋微的自傳電影……”“宋微出演自己,那《星光的彼端》的含義是?”“裏麵會爆料她的戀情麼?會說誰是她孩子的爹麼?”“好期待!不過導演到底是誰啊?”
話題掀起了一個小□,而這是我精心的布置——先讓杜慕說自己不是導演引起懸念,再讓宋微吊足大家的胃口,最後在大家討論得最熱烈的時候公布答案!而他們兩人不愧是老江湖,又有料又有深度,還讓記者們這麼愉快的接受了這個消息。
“杜慕老師,微姐是我非常欽佩的兩個人。這部電影,我也很高興能邀請到他們參與。” 我站了起來,這個動作果然引來大家的主意。我鎮定的向大家鞠了一躬,頓了頓,對著話筒聲音清晰地說道,“今天,是我首次執導的電影《星光的彼端》的發布會!非常感謝各位的到來。”
下麵的記者們齊齊一怔,不可置信的對看一眼。
“淩影?沒有聽錯吧?”“她不是陸瑜的緋聞女友麼?”“早就分手了。不過陸瑜也沒跟秦楚在一起。”“那現在到底是什麼個情況?”“誰知道,她能行嗎?”
“我從微姐這裏得到最大的一個啟示就是,身為女性,應該有自己獨立的事業。我做過歌手,當過演員,我做得很開心。但是到一定程度時,我也想自我突破,自我挑戰,去做一些自己更想做的事。我在娛樂圈也快待了八年,這個圈子帶給我很多快樂,這個圈子讓你的人生經受得任何同齡人都要多,這個圈子裏,每個人背後都是一段血與淚,每個人背後都是一段傳奇。”
是的,經過兩年的認真考慮之後,我選擇電影作為新的出發點。
唱歌,演戲,我都做過。這些經驗正好可以被我用在電影上麵。唱歌有時隻能唱公司為你選的曲子,走公司為你製定的風格,而演戲想要找一個適合自己的角色也並不是很容易,一旦你一個角色演得出彩,隻會迎來更多類似的劇本。
所以我決定拍電影!
一個曾經的小天後轉為幕後拍攝電影,這聽起來也許有點不靠譜。但從很久以前,我就想拍拍關於女性,關於夢想的電影,在這個圈子苦苦奮鬥的女性,被珠光寶氣團團圍繞的女星,她們到底是鎂光燈下的勝利者,還是被華麗絲線操作的木偶?她們事業和愛情會如何取舍……
“這兩年我在美國學習戲劇,學習電影拍攝。因為是首次執導,拍攝宋微的半自傳電影《星光的彼端》,可能經驗還不夠豐富,但我會努力把它拍好!在這裏,我也特別感謝,微姐給我這個機會,授權我拍攝並出演女主,杜慕老師也願意出任監製,幫我監督電影的品質,也請大家多多支持。”
我走到背景板麵前,一手撕開上麵的紅紙,露出演員表、製片、監製等信息。
——監製:杜慕領銜主演:宋微 音樂指導:蕭蕭
台下的記者一瞬間眼睛都瞪大了,紛紛拿起相機朝著名單拚命拍著照。
“居然還有蕭蕭!”“蕭蕭不是跟她不合嗎?!”
“這保密工作做得真可以的!”
我朝他們笑了笑,手一揚,後台傳來精心準備的音樂。熟悉的歌聲回蕩在會場,這時當年YOUNGIRL最紅的單曲,“因為有你,所以夢想都變得好接近。無論做什麼,我都知道你會挺我……”,而隨著音樂走上台的正是蕭蕭!
記者們再次驚呼起來,鎂光燈再次閃耀成海。
如今的蕭蕭已經告別少女時刻意的酷勁,她沉穩了很多,也低調了很多。她還是習慣性一身黑,歐式利落剪裁襯得她的腿筆直修長。她坐到座位上,摘掉了戴的Gucci墨鏡。年少氣盛時的她是不會摘的,但現在,她更懂得尊重他人了。
“蕭蕭,你也加盟了淩影的電影?”記者們紛紛問道。
“好友的首部電影,必須支持!”
她帥氣一笑。
而這個回答,讓熟知當年我和蕭蕭交惡內幕的人都驚訝不已!
時過兩年,剛剛回國的時候,是Tim搭的線。
他找到了我,Tim現在也已經不年輕了,眼角都出現了魚尾紋,可是聽到他喊我“寶貝,寶貝”這種有點肉麻煽情的昵稱時,我的心裏還是有一種溫暖的親切感。
“寶貝,我們都沒有想到,你會消失這麼長時間。”Tim其實是個很情緒化的人,再次重逢,他的眼睛甚至帶著一些濕意,“你真是太壞了!這麼久都不聯係我們!知不知道我們很想你?”
我重重跟他擁抱了一下,又用胳膊肘撞了撞他,“你現在也過得不錯啊!我聽說你帶的幾個小藝人都發展得很不錯。”
“她們是她們,沒有人能代替你。”
我笑了笑。
Tim見我不信,蘭花指都翹了起來,“你還在這個圈子的時候,我們不覺得,因為隨時都能看到你的新聞,知道你的動向。好像你還在我們身邊一樣。可是寶貝,自從你走之後,我們都覺得人生少了什麼。不過最傷心的人,其實不是我,而是蕭蕭。”
“蕭蕭?”我詫異的望著Tim,不肯相信。
“我們這個圈子,名氣越大,知心好友就越少。因為大家看到的你,不是真正的你。她們先看到的,是你的名氣,你的商業價值,你能帶給他們的東西。大家都帶著麵具,很多時候,你連一個能夠說說話的人都沒有。你和蕭蕭這麼多年,默契和相互之間的信任真的是說忘就忘,說斷就斷的麼,寶貝?”
“蕭蕭一直嘴硬,是因為她不願認輸。你知道她從小就是單親家庭,媽媽是音樂家,對她特別嚴厲。很多時候她說出來的話隻是自尊心作祟,她並不想的。你走之後,她越來越孤單。以前有你這個朋友,而後有你這個‘敵人’,現在,她什麼都沒有了。”
我沉默著。
Tim難得正經一回,眼睛濕潤了起來,“我一手培養起你們,看著你們從16歲到現在24歲,我不希望你們將來一直這樣……”
“你能離開一次,誰知道你會不會離開第二次?你真的不會後悔嗎?”
Tim的話我會聽,他其實也是對我很好的人。因為他的緣故,我給蕭蕭打了電話,約她晚上在燒烤店見麵。畢竟以她那種性格,是不可能先打電話給我的。
燒烤店的裝潢是地中海風格,牆壁繪成航海地圖,掛著救生圈,貝殼,海鷗,船長舵輪,這家店比較低調,知道的人不多。蕭蕭來的時候戴著一個大墨鏡,但她真的準時到了。蕭蕭沒有開口,一如既往的冷酷,因為戴著墨鏡,我看不到她的神情。隻看到她的嘴唇微微抿著,帶著隱隱的警惕和防備。
我們點了些燒烤,靜靜坐了一會,誰也沒有先開口。
“聽Tim說,你很想我。”終於,我首先破冰,順手吃了一串蜜汁雞翅。
“我很想你?!”蕭蕭一口啤酒差點噴了出來,她用紙巾擦了擦桌子,垂了垂眼,哼笑一聲,“怎麼可能。”
我遞了一串香菇到她盤子裏。
是的,那是她最愛吃的。我到現在都還記得。
蕭蕭的手微微一顫。
“真沒有?”我繼續淡定的咬著雞翅,“沒有我就走了。服務員,買單—— ”
“不要。”蕭蕭嘴唇狠狠抿了一下,一把按住我的手,“我、我,你走的這兩年,我的確有想你這個死敵。”
大大的墨鏡遮擋了她的眼睛,但我聽見她的聲音有些發顫。
不知為什麼,我的心也跟著顫抖了一下。這一刻,我相信蕭蕭是真的很想我,所以她才會主動開口做出挽留的姿態,才會主動喊出我的名字。我了解她,做出這種事,對她而言,不亞於讓她親自粉碎她的高傲。
我頓了頓,回握住她的手,蕭蕭的手顫抖得更厲害了。
蕭蕭極力控製著情緒,可我還是聽出了一絲哽咽。
“嗬嗬,也許真的像那句老話。有些東西逝去了,你才知道珍貴。”
“以前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想贏你。我對自己的要求很苛刻,從小到大都不願輸給別人。即便組成YOUNGIRL,我的實力也是最強的,人氣也是最高的。可是這樣的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一切做到最好的我是這麼孤單,而你,天天有Tim寵著……”
“他也很寵你。”我插嘴。
“那隻是因為我更有價值。他心底最寵最疼的人是你。不過,一個經紀人,就算了。我不想跟你爭。可是後來,連葉子澈也是如此,他照顧你,教授你唱歌的技巧,你隻用撒撒嬌,全世界就圍著你轉。不公平——明明當初最先喜歡上葉子澈的,是我!”
我瞪大眼睛。
“不相信吧。”蕭蕭自嘲一笑,一口幹盡杯中的啤酒,“從一開始我就喜歡他,可你成天說他很帥他很帥,那我也隻好什麼都不說。可我做得最錯的一件事,就是太顧及自尊,沒有先表白。那天你回來說,他同意跟你交往,我的心……”
原來還有這一回事。
原來在我享受葉子澈的關心時,一旁蕭蕭的心情卻是這樣的。
蕭蕭一直太酷了,哪怕是裝的,也酷到讓我覺得她根本不會在乎這些。但我現在才發現,一個人太酷也未必是件好事,因為這種性格注定不能軟弱、無法軟弱,一旦軟弱,大家就會失望。原來你也隻是凡人,跟想象的不一樣,太令人失望了。
這就是偶像的代價。
那些年,我們爭得頭破血流,難過委屈,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懷著那麼多的心思,想打敗當初的友人,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也許很多事,根本就無法說清誰對誰錯。
“從現在開始,你可以更真實一點。”也許是因為陸瑜的緣故,也許是遠走他鄉兩年,現在的我,對很多事已經釋然,“真實並不可怕。被束縛在偶像的光環裏,才是一件非常累的事。我喜歡最初的你,不用太酷。可正是有著小缺點,小毛病,才會讓我更愛她。”
“還用你教。”蕭蕭破涕為笑,把墨鏡下方的眼淚抹去,她吸了一口氣,“我現在可是越來越紅了,你要加油才是。必須趕上我!”
“切,那是我真人不露相。等我的項目一啟動,到時你不要太害怕喔。”
我倒了一杯啤酒給她,又倒了一杯啤酒給自己,舉杯。蕭蕭同樣舉杯,我們狠狠碰了一下,異口同聲:“幹!”
一笑泯恩仇。
時光流逝,青春易逝,你幼稚過,失去過,很多東西你以為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來。但其實它們一直都在,一直都在過去的時光軸上等著你,等著你回頭,等你溫柔的將它拾取……
“你此次作為音樂指導,感覺怎麼樣?”記者們再次問道。
“這是我的榮幸,也感謝淩淩的信任,把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我,我會努力把音樂做好。”蕭蕭認真的回答者。
蕭蕭朝我笑了笑,而我在她的笑容裏找回了當年的默契。
我們的默契從未消失。
《星光的彼端》電影發布會完美結束。回到家時,沒想到陸瑜竟早已等在我的門外。我又吃驚又有點惱怒:“你怎麼知道我的住址?!你派人調查我?”
夜晚的光線十分黯淡,陸瑜大半張臉都被陰影籠罩著,像是籠罩在一層悲傷的紗裏。他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隻是自言自語道:“原來你這次回來,並不是想複出歌壇,更不是想當女主。而是拍電影?我還真是想多了。”
我知道他說的是一開始投資杜慕的電影,想讓我當女主角的事。那時杜慕還說我有必要把人家訓成這樣?這種默默投錢,想要把你弄成女一號,還不敢讓你知道,做這麼多卻被你罵真讓人情何以堪?
我沉默不語。
陸瑜抬起眼皮看著我。
他的目光裏沒有了之前見到我的衝動與灼熱,而是多了幾分自嘲和隱隱的失落,“今天的電影發布會,你沒有邀請我。”
“反正投資方是品優娛樂。黃錦立一個人來就夠了。”
“可這是你首部執導的電影。”
“也沒什麼特別的意義。”
“你邀請了蕭蕭,你和她合好了?”
“嗯。”
陸瑜點點頭,像是慢慢咀嚼這些話一般,“什麼時候。”
“剛回國的時候。”
陸瑜勾起唇角笑了笑,“你回國這些日子,情願聯係她,也不願聯係我?你要拍電影,杜慕,宋微,黃錦立,蕭蕭全知道,卻一點風聲都不透露給我?你的首部執導電影的發布會,如果我沒從其他人那得到消息,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打算對我說?”
我被陸瑜說得幾乎一滯。
他漆黑的眼睛看著我,裏麵卻充滿了苦澀。
的確,在我最低穀的那幾年,一直站在我背後,為我出頭的就是陸瑜。可現在,我跟蕭蕭和好如初,卻跟陸瑜保持著距離;我運作電影,杜慕宋微她們都知道,卻刻意沒有告訴陸瑜;電影發布會,這個轉型意義的確很特別,我卻沒有邀請陸瑜……
我推開他,“我們現在隻是普通人的關係。”
“普通人?”陸瑜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仰頭笑得快要喘不過氣來,“隻是普通人的關係?!淩影,我等你等了兩年,你一通電話不給我,一封信不給我,一個消息不讓我知道——這就算你對我們關係的定義?普通人?我陸瑜到底是哪裏沒做好,讓你這麼不待見我,你說啊!”
陸瑜緊緊摁住我的肩膀,把我圈在他與牆壁之間,恨恨的眼神含著隱隱的水光,像是要望進我的心底。
“陸瑜,你不要這樣。”他摁住我,我捶打著他,他再摁住我,我再掙紮,“你不要這樣,我們早已經分手了!分手了!”
陸瑜好像更加憤怒和傷心:“那是你單方麵分手!你根本就沒有問我是否同意?!”
我終於按耐不住脫口而出:“你不同意又怎麼樣——反正你愛的人從來不是我!”
“我愛的人不是你?”陸瑜一臉不可置信,衝我大吼:“我愛的人不是你?!你哪隻眼睛看到我不愛你?!”
我也悲憤的回吼:“還用我說出來嗎?所有人都知道你愛的是秦楚。”
如果不是這樣,我為什麼要離開你?
我愛你已經愛得連尊嚴都不要了。如果不是這麼愛著你,我為什麼要這麼殘忍的對自己,跟你保持距離,不想跟你說話,什麼事情都不告訴你,因為我怕一說話一靠近你就忍不住回心轉意,重蹈覆轍,再也離不開你!
月光慘淡,照得周圍的草叢都蒼白不已。
陸瑜看著我,顯然已經被我的話刺傷,他的眼睛裏是難以置信,悲傷,難受,他一向很少流露情緒,惡劣而高傲,然而現在卻暴露出弱點,“嗬嗬,你就這樣看待我?你就這麼不相信我對你的感情?在你離開的這兩年,每一刻每一秒,我都在想你。可我思念的那個人,現在卻告訴我,我愛的從來都不是她……”
陸瑜的聲音明明滿是自我嘲弄,卻聽得我的心痛苦極了。
我噙住眼淚,笑著說,“因為你本來就是。”
陸瑜大笑出聲:“好,好好。淩影,你說的很好。”
我想再說些什麼,動了動唇,卻什麼也說不出來。而陸瑜深深看了我一眼,眼底是濃濃的失望,最後頭也不回的離開。
我維持著臉上的表情,淚水卻在眼眶裏打轉,最後越積越多,等我望向陸瑜的背影時,沉重的夜色和模糊的視線已讓我無法看清。兩年前,我為得不到陸瑜的愛而哭,而現在,陸瑜說愛我,我卻為無法相信他而哭。
我站在夜色裏。
花了兩年的時間,一封一封刪掉他的微信,消息和照片,才讓自己的心漸漸心如止水,我不想再陷入跟陸瑜的愛情裏。
因為每愛他一點,我就越無法承受不能跟他在一起的結果。
陸瑜,就讓我們回到普通人的關係吧。
隻有這樣,我才不會繼續為你嫉妒,為你難過。
周圍傳出小狗的叫聲,是一隻呆呆的拉布拉多,它從門前的草叢裏鑽了出來,黑溜溜的眼睛溫和濕漉,嗚嗚地叫著,吐著溫順的舌頭,直往我腿上趴。
這是誰家的拉布拉多?
我一把抱起,卻看到它脖子間熟悉的狗牌——小呆。它現在長大不少,壯了不少,但是看得出它被照顧得很好,幹幹淨淨,性情溫順又活潑。這是我養的那隻,可當初我明明交給了Jolie,為什麼現在會在這?
陸瑜的到來讓我又開始失眠。
不過第二天傳來的好消息挽救了我的一點心情,昨天《星光的彼端》電影發布會非常成功,杜慕,宋微連番掀起懸念,最後神秘嘉賓蕭蕭登場,一波三起,全場的記者們都轟動了!大家紛紛寫稿,今天的頭版頭條全部被《星光的彼端》占據!
“淩影首次執導 《星光的彼端》開拍”“宋微半自傳電影 杜慕為淩影護航”“淩影蕭蕭再次聯手昔日YOUNGIRL是否重現?!”或許我一個人的力量是薄弱的,可是有了宋微,杜慕,蕭蕭,整個電影剛一啟動,就受到了極大的關注。而過去屬於YOUNGIRL的粉絲們更是高興不已,她們紛紛說著“淩影終於回來了!”“蕭蕭淩影終於又再一起了!”“YOUNGIRL是我們的青春……”
我的心情其實是很糟糕的。不過看著歌迷們這樣的反響,我還是快都快感動得落淚了。
原來我們從未被她們遺忘。
縱使情緒受到影響,但就算為了這些一直支持我的歌迷,也必須把這部電影拍好!如果沒有工作,也許我真的會耿耿於懷,隻是我現在要對更多的人負責,要拍《星光的彼端》,私人的感情問題無暇顧及。因為我全部的精力投到了電影的拍攝裏,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快沒有,更沒有時間再想這些。
也許,這就是事業對於女人的意義,它不讓會感情成為你世界的全部。
當杜慕手下的時候我還不覺得,等真正什麼都要自己親力親為,去處理,去協調的時候,我才發現拍攝電影真的是一件非常瑣碎、需要耐心的事。藝術和投入資金的平衡,各個藝人與資源的協調,進度與支出的掌控,每一項都可以搞得筋疲力竭,不過好在宋微一直相當支持我,杜慕這個監製也當得很盡責,我們每天的辛苦沒有白費。
分析劇情,畫好分鏡,構建場景,擺設燈光,預演走位。
我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盯著監視器。因為一直擔憂的蹙眉,都快生出抬頭紋。有時甚至被剛拍完戲的宋微取笑,“淩影啊,你這完全是杜慕第二的架勢啊!果然嚴師出高徒。但當年的甜蜜教主如今都快變成糙漢子,多少人要心疼!”
我歎了歎氣,佯裝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須。
“我不介意變成糙漢子,但趕緊讓我盡得杜慕真傳吧啊啊啊!”
因為我壓力大得想狼嚎啊。
幹電影這行很難,有些導演秉承商業流程,一切為了票房,而我則想成為那種,那些看過電影後,無論知不知道我,都會在背後說一聲,這個電影導演拍得很用心。
身為投資方,黃錦立每天都來片場觀看,跟宋微有時聊聊,他的目光裏充滿著愛恨與糾葛,但宋微隻是像跟好友一樣聊天的態度,保持著適當的距離。盡管這樣,黃錦立還是每天風雨無阻,天天探班,片場缺什麼他就送什麼,但更多的時候都被宋微直接謝絕。
每次一看到黃錦立,其實我都會條件反射想到陸瑜。
有時我也會止不住想想,如果是陸瑜來,會是什麼情況。他會對我說什麼,是繼續生著我的氣,還是冷淡的如同陌生人?
想來想去,我想不出結果。
宋微現在的演技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幾乎全身上下都是“戲”,她的眼神是戲,臉上細微的表情是戲,連一個不經意的姿體語言都是戲。似乎正是因為種種細節疊加起來,她現在所詮釋出來的感覺,內心非常的有層次。連“演技精湛”四個字都不夠形容。
這一個多月拍攝下來,我已經連連感歎。
由於《星光的彼端》是她半自傳電影,講述的是宋微從二線女星,緋聞女王,變成真正有實力的影後的故事。其中經曆了前任經紀人的死亡,對手的陷害,拍戲意外墜馬,包括再息影前最後一次金柏獎,沒有得到最佳女主角獎,在一片遺憾和唏噓中收場,而後一年內生下孩子,孩子的父親不詳,而宋微又從不肯說。這些事跡的每一條都可以從當年的八卦消息上找到出處,宋微的人生比她演的電影還有跌宕起伏,隻是人人都不知道,為什麼她的演技為什麼會提升,為什麼她會堅持這條星光之路,她到底是緋聞女王,還是實力派影後?她最後到底是嫁入豪門,還是帶著孩子單身終老?
而這,也是我拍這部電影的目的。
我想在人的價值觀,世界觀,愛情觀裏探索這些事情。宋微經曆得太多,這些事情都可以成為一個橫截麵,它看上去是一個女性影後自傳,但是包含的卻是很多女性共同的想法和情緒。
或許是因為半自傳的關係,有時我發現,宋微真的陷入了過去的情節之中。
當劇情發展到其中一個對她很重要的經紀人死掉時,宋微的悲傷刹那間湧出幾乎不能自已。那一刻,我覺得她其實是回到了當年的事發現場,她濃重的情緒溢滿了整個片場,整整壓抑了一個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