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心碧突然深深一福,淩衝嚇了一跳,忙把手一張做攙扶狀,問她:“何必如此,有話請講。”商心碧說:“請官人暫留城中,萬一城破,官人隻須救了郡主出去,足感大德。”淩衝忙問:“王兄與你哩?”商心碧回答說:“關、貊領兵來,隻要取大王性命,料難走得脫的,奴自然與大王同死。官人休得掛心,救得郡主性命便可。”淩衝無奈,長歎一聲,答應暫留下來。
淩衝出去以後,毛翼神情古怪地望了商心碧一眼:“一句話便教他心甘情願留下,你真個智計多端哩。”商心碧苦笑道:“些小伎倆,將軍休得取笑。戰陣之事,奴是一毫也不曉得,全憑將軍主張。”毛翼微微苦笑:“且盡人事,看天命罷了。”
※※※
第二天,關、貊大軍開到太原城下,派使節送了戰書來。商心碧和毛翼商量,不能讓使者看到重病中的王保保,更不能讓他因為見不到王保保而起疑,幹脆一刀殺了,連人頭帶回書擲出城外。回書上批了“來日巳時決戰”,並蓋有王保保的印信。商心碧的意思是:“所謂兵不厭詐,先答應他,打甚麼不緊?”
她要到城上去觀看敵軍動靜。毛翼找了套衣服給她換上,打扮成親信虞候,陪他登上南城城樓。商心碧放眼一望,隻見連營迭砦,足有二十萬大軍,旌幡招展,刀槍耀眼,不禁嚇得麵色慘白,向後退了一步。
毛翼看到她的神情,心中暗笑:“饒她智計多端,終究是個女人。”嘴裏卻說:“夫人不慣見這般場麵的,且下城去罷。”
商心碧強自收攝心神,對毛翼說:“得罪了,且借將軍臂膀……”毛翼伸出手來攙扶她。商心碧穩住身形,再次觀看。隻見東麵營帳大張“關”字旗,毫無聲息;西麵營帳大張“貊”字旗,突然一聲號響,塵煙起處,一彪軍馬簇擁著麵藍色大纛飛馳而出。商心碧用手一指:“那便是貊高麼?”毛翼定睛細看,果見大旗下青驄馬上坐著一將,頭戴笠帽形銀色兜鍪,插兩支白色雉尾,身披蒙古式連環鎧甲,係一幅雪白披風,不是旁人,正是叛將貊高。
“不錯,”毛翼點頭,“此賊正是貊高。”商心碧問:“他出營何為?”毛翼回答:“想是親自巡營哩。”商心碧問:“他身為大將,總是親自巡營麼?”毛翼點頭:“此人事必恭親,每每親自巡營。”
商心碧點頭不語。兩人看了一會兒,下城回到總兵府中。商心碧問毛翼:“將軍可有破敵之策?”毛翼苦笑搖頭:“且看明日城下一戰,勝負如何。若勝了,大挫敵軍銳氣,或可有轉機;若是敗了嗬,隻有打點守城了也。”
商心碧沉吟少頃,有些猶豫地說道:“奴嚐聽大王言道,那貊高為人輕脫,極易露出破綻。我看他今日隻領這點點人馬,親自巡營,果然大王所言不差,此時一個刺客,便可要了他的性命哩……”
毛翼雙眉一軒:“夫人莫非想派人去刺殺貊高?隻怕那牟玄聖仍在貊高身邊,連程、向兩位前輩也怕他三分,卻不易成功。”商心碧搖頭道:“刺殺並非正道,大王最痛恨的,奴便因此取了貊高性命,料大王也不得歡喜。我意遣一軍暗出北門,埋伏在西南蒙山腳下,待明日兩軍混殺之時,突入貊高軍中。若他真個輕脫嗬,身旁護衛必少,便取不得他性命,也將他嚇走了也。”
毛翼點頭道:“不錯,若能搶入中軍,砍翻他的大纛,則敵軍士氣必然崩壞。”商心碧又說:“貊高軍中,多是孛羅餘黨,因此慫恿他反叛;關保軍中,都是大王百煉出來的勇士,一時遭脅,難道真與反賊一條心麼?奴料破了貊高,關保不戰自走!”
毛翼心中大為欽服,拱手鞠躬:“夫人如此多智,真我軍之福也。突擊貊高軍,此計雖然行險,於今不得不施。我看軍中無人有此勇氣,待末將親自領軍前往。”商心碧驚問:“將軍須居中指揮,豈可輕動?若將軍有個萬一,奴倚靠誰去?”毛翼笑道:“千戶賀宗哲,是守城的名將,若我不得回嗬,夫人全權委他便可。”
※※※
兩人商量完軍事,毛翼自去準備。商心碧回到臥室來看王保保的時候,街上已經在打一更了。隻見王小姐和淩衝都坐在床邊看護,偏是兩人不肯交談,隻是低垂著頭,沉默不語。
商心碧來到床邊,輕輕掖好王保保的被子,問王小姐說:“大王吃過藥,可好些了麼?”王小姐微微點頭:“神智較前清明,吃過藥,才睡去哩。”商心碧輕歎一聲,才要問他們兩個用過晚飯沒有,忽聽窗外“喀拉”一聲,似乎是有樹枝折斷。
兩個女人還沒覺察甚麼,淩衝早謔地站起身,就腰間拔出刀來:“有刺客!”他一伸手,把王小姐向床邊推去,關照商心碧:“都躲到床後去,休要露頭!”同時擺個架式,警惕地望著窗口。
說時遲,那時快,又是“喀”的一聲,窗戶已被劈開,一個人挺著長劍跳將進來。淩衝定睛一看,怒喝道:“牟玄聖,龍潭虎穴你也趕闖!”
來人正是東海嚶遊島主牟玄聖,隻聽他“哈哈”大笑:“擴廓帖木兒原來重病在床。他若死了,天下可得太平也!”一招“分先射覆”,向淩衝當心便刺。
淩衝鋼刀一擺,節架相還,頃刻間交了七八個回合。牟玄聖“咦”的一聲:“小子,器械上也長進了!”原來淩衝這幾個月來一直跟隨著義父陳杞人,得授家傳刀法中的精妙之處,他現在論到兵器上的本領,較先前提高了何止一倍。
又戰了四五個回合,隻聽一人叫道:“惡賊,你真個好了瘡疤忘了痛哩!”程肅亭從門外疾風一般卷入,一拳就向牟玄聖後腦打來。牟玄聖挽個劍***退淩衝,同時閃身躲過程肅亭風雷般迅疾的一拳,“撲”的一聲,又跳到窗外去了,口中叫道:“來來來,此間寬闊,出來與某較量。”
淩衝挺刀就要去追,程肅亭一拉他的袖子:“退思,你且保護大王者,防是調虎離山之計。”淩衝輕易掙脫,說道:“前輩在此衛護,我出去取那惡賊性命!”說著,也從窗中跳了出去。
身在半空,突然一股劍氣直襲自己頂門。淩衝急忙挺腰向左側一翻,堪堪避過,倒嚇得出了一身冷汗。牟玄聖一擊不中,心中焦躁:“這小子功夫如此長進,再容他練個三五年,須連我也不是對手。”一招“玄鳥劃沙”,疾刺淩衝的小腹。
淩衝知道總兵府中高手甚多,即便程肅亭不出來幫忙,向龍雨、龐明、楚雄客等也轉眼便能趕到,因此並不惶急。心情既然放鬆,使出刀來格外輕靈流暢,倒正好將自己新學得的招術,在牟玄聖身上試練一下。
牟玄聖雖然膽大,也知道自己身險敵城,危機重重,本想就此罷手,先出城去再作打算,卻不知為何,看到淩衝臉上沉著的神情,氣就不打一處來,心說:“若拾掇不下這個小子,我真個要愧殺哩!”他本心思縝密,深曉進退之道,這時卻無端慪起氣來,也不逃走,“刷刷刷”連環三劍,向淩衝當心刺到。
淩衝雖然被他的精妙劍術鬧了個手忙腳亂,施展家傳刀法,卻也堪堪敵住。牟玄聖見對方並無懼意,心中更怒,手腕一抖,連顫七個劍花,覆蓋住淩衝上半身全部穴道。淩衝不敢硬拚,被迫後退。牟玄聖正待追擊,徒然背心一涼,激凜凜打個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