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至正二十八年,也就是明洪武元年的二月,徐達自濟寧西進,鄧愈從荊襄北指,於洛水北塔兒灣大破脫因帖木兒所部,占領了洛陽。此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嵩、陝、陳、汝等州相繼光複,脫因帖木兒、李克彝等渡河北逃。三月中旬,大將馮國勝進攻潼關,李思齊、張思道等兵敗退入關中。
朱元璋原本的戰略計劃就是:第一步,“先取山東,撤其屏藩”;第二步,“旋師河南,斷其羽翼,拔潼關而守之,據其戶檻”;第三步,“進兵元都,則彼勢孤援絕,不戰可克”。現在前兩個步驟都已經順利完成,他遂誌得意滿地離開建康,親來河南犒師。
淩衝的傷勢很快就痊愈了,五月中,和周顛一起來到汴梁,覲見朱元璋。朱元璋告訴淩衝:“細作來報,擴廓已於太原城下破關保、貊高兩軍……”淩衝親身參與了這件事的前半段,詢問後半段情況,朱元璋說:“既擒貊高,其軍星散,毛翼複縛貊高於陣前,關保麾下皆中州軍舊人,見而皆降,遂擒關保。”
淩衝心中半喜半憂,此戰勝利,王保保性命可以無虞的了,但他重整旗鼓,揮師南下的話,又不知有多少大漢男兒要喋血疆場。自己幫他擒貊高,這算不算為虎作倀呢?
“既擒二將,”朱元璋笑道,“擴廓雲:‘關保、貊高,間諜拘兵,依軍法處置。’乃梟其首,送往大都,且看韃子朝廷如何處置。’”說著,突然誇獎起王保保來:“此子大是可兒,我亦欲看元皇帝見了二將首級,如何舉動——此戰擴廓雖折了臂膀,十停軍中去了三停,降卒安撫,也須時日,但若等他恢複元氣,退守大都,我軍北上不易。我前日下詔,教徐達速速趕回,經山東直搗元朝腹心,休予其有喘息的機會。退思,汝南北走得多了,可願為其向導,先發大都去者?”
淩衝興奮莫名,欣然領命。在汴梁過了幾天,朱元璋又西進到洛陽,拜祭了元朝齊忠襄王察罕帖木兒的墳墓——察罕帖木兒就是王保保的養父。朱元璋還親自寫了一篇祭文,稱讚察罕“忠心昭如五曜,號令嚴若冰霜”,叫一員降將拿了祭文的副本,前往太原去勸降擴廓帖木兒。
淩衝看那降將時,卻是認得的,原來是泰山上碰到過的那個李保保。此人素日看似極其的悍勇,此刻卻低垂著頭,萎靡不振。朱元璋告訴淩衝:“此益都俘來的也。他是擴廓多年家人,或可說他來降。”告訴李保保,察罕帖木兒的父親,也就是擴廓帖木兒的祖父、元朝欽封的梁王,已經落到了自己手中,自己百般優待,全為的是看重擴廓帖木兒,希望他能認清天下大勢,解甲來歸。
淩衝對此卻並不報甚麼希望。過了兩天,徐達從潼關趕回洛陽,整頓三軍,準備北伐大都。太原的細作又傳來消息說,關中李思齊、張良弼等,都寫信給擴廓帖木兒,說自己與其交兵,非出本心,都隻因關保、貊高居中挑撥兩家關係,使朝廷下達了討伐命令。現今關、貊已亡,希望可以恢複昔年的和平友好關係。朱元璋聽了這個消息,拍案大笑:“此番卻來求和,將罪過都推在死人頭上,真個不知人間有羞恥二字哩。”淩衝想起年初在華陰見到李思齊,態度驕橫,不可一世,現在言辭卻變得如此卑怯,也不禁莞爾。
而大都接到了關、貊二人的首級後,態度也立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皇帝歸罪於太子,罷大撫軍院,還把早先出餿主意的伯元臣、李國鳳等砍下首級,送去太原。恢複擴廓帖木兒的所有官爵,派皇子哈完前往好言撫慰,要他即刻進兵,收複河南。
擴廓帖木兒對此的回答是:拘禁哈完,送還首級,借口實力不足,要留在太原練兵,請朝廷先教關中諸將東進收複潼關。然而明將馮國勝牢牢扼守住潼關天險,元朝關中諸將哪敢輕舉妄動?皇帝每日哀歎,出兵的詔書雪片一般飛往各地,偏是無人響應。
六月中旬,前往太原勸諭的副使狼狽逃回,說降將李保保已經被擴廓帖木兒一頓諷刺申斥,羞愧得服毒自殺了。恐怕形勢有變,朱元璋急令征虜大將軍徐達統率三十萬大軍,從汴梁渡過黃河,向衛輝挺進。淩衝被撥在先鋒官孫興祖麾下,做行軍參謀,他對河北地形頗為熟悉,參讚軍機,頗建功勞。淩衝長久以來就有馳騁疆場的誌向,隻是一直沒得著機會,這次終於做了領兵將軍,橫刀立馬,躊躇滿誌。尤其想到,自己這個樣子殺入大都,接了妻子雪妮婭出來,可真是要多風光,有多風光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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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軍裝備精良,士氣高昂,所到處勢如破竹。元朝最具戰鬥力的中州軍因為關、貊的叛亂,都已調往山西,還在太原城下整編。徐達所遇敵軍全都不堪一擊,他取衛輝、破彰德、占臨清、克直沽,七月底就攻到通州城下。通州是大都南方最後一道門戶,元軍殘餘四萬人據此固守。征虜將軍常遇春手挺長矛,身先士卒,衝上城去,僅僅一天,就拿下了通州,殲滅元軍萬餘。北伐軍前指大都。
才取下通州,淩衝突然想起來一件事,稟告了先鋒孫興祖,快馬趕往徐達大營裏來。徐達出營迎接,淩衝低聲對他說:“左李偽降,現正在大都城中,雖其曾與張士誠暗中勾通,終是反元的誌士。末將請令,潛往城中去,教他在內策應,大將軍以為如何?”
徐達大喜,關照他:“退思須仔細了。若見了左李,我以大將軍職權,先封他個四品武官,教他立了功後,另有重賞。”淩衝領命離開大營,來到前線,和孫興祖說了。孫興祖為他準備好了夜行衣和爬城工具,讓他當晚就動身往大都去。
淩衝用繩鉤搭上城牆,潛入大都,心中暗道:“這是我第四遭爬城哩,怎專擅了這門技藝?”不由感到好笑。大都城高堞險,非湖州、衛輝可比,但是防禦極其鬆懈,一點也不象是即將被圍城的樣子。
從麗正門附近攀入城中,熟門熟戶,很快就來到了左李花園。淩衝從自己走慣的角門附近潛入,躡手躡腳地來尋左李。但宅院如此廣大,卻不知道左李居住在甚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