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盛夏,人們的屍身很快就開始腐爛、發臭。但阿鈴渾如不覺。本來,挖一個萬人坑,將大家集體掩埋進去,也並無不妥。然而,對阿鈴來說,這些都是她最親的親人。她又怎麼肯如此草草了事?何況,不讓自己疲累到極致,不花光自己所有的力氣,那巨大的悲哀,她又該如何排遣?所以,她異常小心虔誠的,一個一個地挖坑,用席子將大家妥善裹好,放入,這才埋葬。當她餓得沒有力氣了,就隨便在哪家找點殘存的食物;困得睜不開眼了,就眯上眼睛小睡片刻。然後起來繼續挖著、掘著。
日升月落。山中不知時日。這樣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天後,終於,阿鈴將最後一個人也掩埋在了地下。
在填完最後一捧泥土後,阿鈴茫然的在墳堆前坐了下來。呆了許久,忽然又想到,長老爺爺曾經說過,死去的人應該立上一塊墓碑。要在墓碑上寫上各自名字,否則,他們都會變成沒有名字的孤魂野鬼。終日飄蕩,好不可憐。
於是,阿鈴又找到了寄托。
阿鈴從山裏撿來許許多多的木頭,一塊塊削平。刻字也難不倒她。因為長老爺爺從小也教她識得了不少的字。她認認真真的在每一塊木頭麵上記下人們的名號,端端正正的豎在他們各自墳堆前麵。這活自然沒有埋人那麼累那麼辛苦。也不用多少時間,便完成了。
阿鈴又無所事事起來。
她繼續呆呆地跌坐在墳前,雙目無神的望著不知名的地方。腦子裏早就空空蕩蕩,身體也空空蕩蕩。
這樣麻木地坐著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忽然,阿鈴想到,劍哥哥在山中那棵老樹底下,離去之前,對她說了什麼?……哦,是了,好像是叫她去找阿蝶來著……
對。她要去找阿蝶!她還有一個親人,就在這裏往北的十方城中。她要去找她!
阿蝶……
阿鈴終於又流下了眼淚。
連日來的摸爬滾打,阿鈴這一身簡直已經不可用“蓬頭垢麵”四字來形容:她身上衣衫早已不知在哪裏刮得破碎不堪,隻剩幾片破布零零落落的掛在身上而已,上麵沾滿了已經幹涸的血跡,黏黏的粘著身體,一扯,扯得生疼,竟將她的肌膚也撕裂開來。原來布片粘著的不止是旁人的鮮血,還有她自己或摔打,或跌倒造成的累累傷痕。此時,她才恍然感覺到疼痛。之前心裏的痛楚,原是比身上更甚。心頭的麻木,何嚐不是麻痹了其他。
阿鈴在小溪中清洗了身體,換上幹淨的衣衫。又將各家的廚房收刮了一遍。找到一些僅剩的食物,有肉幹,還有一些幹糧。俱都塞進一個小布袋中,準備帶著路上吃。東西本已不多。至於那十方城有多遠,眼前這一點點吃食夠不夠她撐過去,甚至路上會不會有饑民暴動,將之搶走……這些全不在她的思量之中。
最後在長老爺爺的墳前拜了幾拜。阿鈴雙眼茫然的回望了一下自己從小長大的家園,這便翻山越嶺,朝著自己從來沒有踏出過的,山外的世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