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巨大的疼痛鋪天蓋地一般襲來,小丐早已意識模糊,卻痛得下意識的四下躲避。但那四麵八方的棍影猶如一張網,不論她如何躲藏,如何退縮,都像大雨一樣傾瀉而下,毫不可憐的招呼在她身上。
小丐強撐著睜開眼睛,抬頭看去。眼裏落入的,除了縱橫交織的棍影,就是那一雙雙死死盯著她,凶狠而又殘忍的眼睛。那惡意的視線,比山中饑餓的豺狼還要可怕。小丐忍不住一顆顆眼淚恐懼的流了下來。她早已經沒有了力氣哭出聲音,嘴裏隻嗚嗚咽咽的低喃:“阿蝶,阿蝶,你在哪裏……”
阿蝶在哪裏?十方城又在哪裏?
阿鈴覺得,自己可能再也走不到十方城了……
任何的生靈,對於自己的死亡,往往都會有一種預感。有些動物會自己停止進食;有些會自己尋找長眠之處。這也算是生物的一種本能了吧。
阿鈴在離家之後不久,便覺得自己身體很快的衰弱下來。她並不知道,自己為了掩埋村民們的屍身,日日夜夜的與大家待在一起,半步也舍不得離去,因而早已沾染上了屍毒。況且,夏季炎熱,屍體腐爛極快,屍毒擴撒的速度更加倍增。若不是心裏一股倔強撐著,一心隻想為每一個人好好安葬,讓大家死後不要變成孤魂野鬼,哪裏能容得她活著走出來?恐怕死也已經早死透了。
然而在離開山穀之後,阿鈴就覺得身體越來越不聽使喚了:她走路變得越來越慢,越來越吃力。似乎每走一步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一樣。腳好像變得不是自己的。眼睛也漸漸看不清楚東西。胸腔裏就仿佛塞滿了棉花一樣,即使怎樣用力的呼吸,也吸不到幾分新鮮空氣。身體時冷時熱,冷的時候仿佛冬天浸在結冰的河裏,熱的時候又好像夏天在火爐子裏麵翻烤。而她的小腦袋中,神思都也已經很難聚攏。甚至根本渾渾沌沌,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狀況,隻記著司馬劍的話:去十方城。去找阿蝶。
多虧了這份執念,她一步一步,竟然也翻過了重重大山,來到了這遙遠的四平鎮上。否則,也許她倒在山中的哪一個角落,就再也走不出來了。
阿鈴隻走到這裏,也終於堅持不住,不知在哪個路口就倒了下來。
四平鎮上偶爾也有流民經過,並不奇怪。如果遇到生病或者受傷之人,眾人也都會善良的幫忙救助一番。然而,這世上大多的善良,都並非是沒有底線。那都須得在不傷害到自身的前提之下,才能進行。待得眾人看出,這個小小女孩染的是疫病,那就沒人能淡定得了了。
此時阿鈴的意識早已經混沌一片。除了五髒六腑、乃至渾身每一個細胞都無休無止傳達的痛苦,她幾乎已經什麼都感覺不到。隻模模糊糊的知道身邊有許多人影。她甚至沒有想到這些真的是旁人,卻覺得,這一定是爺爺的鬼魂,是劍哥哥的鬼魂,還有大家……
阿鈴覺得自己真的是快要死了。或許大家都是來等她的。或許,她隻要長長的閉上眼睛,就能再見到大家的麵容了吧。
阿鈴笑著向大家伸出手去。
可是四周圍觀的居民臉色全都變了:這要被她碰到,那還了得?眾人頓時也不用招呼,“呼啦”一聲就不約而同的四散開去。阿鈴身子失重,軟軟的俯跌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阿鈴時昏時醒。偶爾在短暫的清醒中,她才意識到,自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個比自己生長的小村還要大許多倍的地方。她也會爬起來行走,向遇到的行人打聽阿蝶的去向。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所有人見到她都不肯接近,不是自己飛快的跑走,就是用手邊的東西砸她、打她,將她給轟走。
生死麵前,誰還會覺得這樣一個小姑娘可憐?就算覺得她可憐,但這也絕不是接納她的理由。反而眾人是人心惶惶,都覺這小乞丐若是繼續待在鎮子裏,遲早將會禍害了所有人。於是,這才有了鎮上的壯丁集結起來,齊力想要將她驅趕出鎮子的一幕。
自然,鎮上居民的用意隻是將她驅逐出去,自生自滅,也並非是真的就往死裏打了。畢竟,一個身染疫病的人,死了比活著是還要更加麻煩的事。
“走啊,快滾啊!”那幾個壯漢邊打邊叫著:“你還不走,難道真是要我們打死你不成!”
阿鈴這話是聽懂了。可是,她已經病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離死也就差一口氣吊著而已,能做到些微有限卻無濟於事的避讓,那已經是她能力的極限,怎能更有別的力氣去逃走、去離開?
那酒樓的店小二憐憫的看著她。不止店小二,鎮上的居民也慢慢的從四麵聚集起來,都在遠遠的望著。人們的臉上,也說不清是同情,還是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