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宮祖師法力通神,開山立派時已經將當世的強妖屠戮殆盡,能保留下來的隻剩一些弱者,有上清宮世代在此地坐鎮,它們很難對人類構成威脅。
從一隻懵懵懂懂的小狐狸到具有幻化之力的狐妖,望月不記得自己在這山中修行了多少年。龍首峰彙集天地靈氣,生長著許多精魅,卻找不到和它一樣開啟靈智的同族。它活得越久,修為越高,越是感覺到深深的孤獨。
後來它發現,世上有一種和上清宮道士一樣兩腳直立行走的群居生物,叫做“人”。他們中的絕大部分沒有法力,但因為具有其他種族沒有的智慧,生活得比山上的動物和精魅有意思多了。
望月偷偷觀察了很久,對人類越來越感興趣,它決定,自己也要做一個“人”。它把自己變成人類的樣子嚐試著融入他們,但一開始不熟練,不是耳朵沒藏好就是尾巴不小心露出來,被一群人追著打。到後來,遇見過各種各樣的道士和尚、捉妖師降靈者,並多次成功逃之夭夭後,它終於學會了完美地將自己藏匿進人群中,成為了“他”。
他遊戲人間幾十上百年,變成了一根老油條,對人的生活又開始感到膩味。
雖然人間每天都新鮮而有趣,甚至有奇人異士看破他真身後還願意與他交朋友,可在更多人眼裏,依然堅信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人類老是喜歡說狐狸狡猾奸詐,可他們比他這隻正宗的狐狸奸猾了何止十倍百倍。
同他們相處太累了,望月就像吃膩了大魚大肉想念清粥小菜的富豪一樣,想念起山上的月光和溪水,想念頭腦簡單的山精。於是他又回到了龍首峰,再次靜心修煉。
山中不知歲月,這一修煉,又是百年過去了。
一個滿月的夜裏,望月像往常一樣出來吸收月之精華時,聽到一陣撕心裂肺的啼哭。盡管已經不怎麼與人接觸,但他仍一下子分辨出那是人類幼崽的哭聲。
他循聲找過去,發現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女娃,正被一隻野狼叼著往窩裏拖,雖然那隻是一頭普通的狼,可望月對這些猛獸有著與生俱來的恐懼。最終那孩子的哭聲打動了他,望月再次化為人形,用火趕走了野狼,救下了她。
望月耐心地哄了許久,才知道小女娃從家裏偷跑出去玩,追著野兔進了山裏,迷路遇到了大灰狼。她嚇得隻知道哭,奶聲奶氣的話也說不清楚,更不知道自己住在哪裏。
害怕把她直接放到人類聚居的地方會遇到人販子,望月隻好把她抱到山下村子裏,挨家挨戶讓她辨認有沒有認識的人。如此過了幾天,終於找到了小女娃的家,將她送還給家人。
望月本以為他們之間的交集到此為止,可小姑娘還沒長大的腦仁兒裏卻記住了這個把她從狼嘴裏救下,又送回家的哥哥。女孩對救命恩人念念不忘,一直嚐試著尋找他。
那依然是個月夜,望月坐在一棵大樹上吐納,樹下突然響起一個清清脆脆的少女聲:“哥哥,你不是人類吧?我都長大了,可你的樣子一點也沒變。”
他嚇了一跳,差點從樹上滾下來。少女黑幽幽的大眼睛一閃一閃,裏麵映著月光和望月,明亮得驚人。
七年時間悄然過去,這對生命漫長的妖精來說隻如彈指一瞬,卻足夠一個人類小女孩長成情竇初開的少女。當已經亭亭玉立的舒桃再次出現在望月麵前時,他想了很久,才從記憶中翻出當初那個哭唧唧的小不點。
他有些吃驚,印象中分別時她還是個矮墩墩的冬瓜樣兒,一轉眼就這麼大了。
那以後舒桃時常上山來找望月,有時候會在那棵樹下看見他,有時候守一整晚他也不會出現。她看望月的眼神越來越熱烈,望月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但一直保持拒絕態度,甚至在她麵前變出真身來嚇唬她。
其一舒桃在他眼裏從來都是個小孩子,其二,他一直想找一個同類為伴,短命的人類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但有的人一旦認定某件事,當真執著得可怕,舒桃根本不害怕他的妖怪身份。望月不知道,舒桃為了他,甚至多次以死相逼,拒絕了家裏安排的親事。
有一段時間舒桃天天來找他,她的下巴逐漸消瘦,眸光也越發黯淡,一天比一天悲傷,可是望月並不關心,沒有察覺到她的變化。
望月想要專心修煉,對舒桃的打擾不勝其煩,於是對她說,你還太小了,如果你能乖乖待在家裏一整年,那麼等你及笄那天來找我,我一定帶你走。
他心想著,人類善變,一整年看不到他,她一定能把他忘了吧?
舒桃眼睛裏重新煥發出喜悅和光彩:“我答應你,你一定要說到做到,我及笄那天會再來找你,要是我沒來,你就來找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