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很熱鬧,沿路都是他不常接觸的小店,到處可見三兩成群的小孩,追逐嬉鬧。
他從出租車下來,一眼就看見了白纖纖。
女孩穿的衣服是所有孩子裏最舊、最廉價的,但她也是所有人裏最耀眼的。
他會注意她,卻是因為她戴的項鏈,掛著一枚不起眼的小牙仙紀念幣。
那是他曾祖母的遺物,絕不會看錯。
上世紀,曾祖母留洋帶回一枚有趣的紀念幣,先是給了祖母,後來又傳到父親手裏,父親非常珍惜。
他曾經想要,父親輕飄飄回答:“這麼舊的飾品,不適合你,你該用更好的。”
不適合親生兒子,卻流落到這裏。
路對麵,白裙小女孩被其他人圍在中間,雖然衣著寒磣,但她顯然是最受歡迎的小公主。
其中一個男孩一直在央求。
“纖纖,把硬幣給我看看,我從沒見過這麼奇怪的圖案。”
“不給。我哥給我的,我要保護起來。”
“哇,許望哥哥又偷偷給你東西啦?讓許阿姨知道,小心打的你們哇哇叫!”
“你們不準告訴別人。誰害我哥哥挨打,我一定饒不了他。”
“好,我們誰也不告訴,誰亂說話,誰就是小狗。給我看看嘛,纖纖,你最好啦!”
“就一眼。”
“嗯嗯!”
許望,許阿姨。
就是那對母子。
來之前,秦措也不清楚,他會以怎樣的心情,麵對奪走了父親所有關注和愛的另一個‘家庭’。
現在,他知道了,是憤怒。
極端的憤怒,極端的恥辱,以至於血液沸騰,雙目發紅。
突然,有一個短發女孩抬頭,看見他,大叫起來:“那個男生是誰啊?不是咱們這裏的人。”
於是孩子們的注意力都轉到他身上。
“穿的衣服好奇怪,我隻看見電視裏的人那麼穿。”
“他能玩遊戲嗎?穿那麼多,絆手絆腳的,會摔跤吧?”
“他幹嘛一直盯著我們?迷路了嗎?喂,別盯了!”
“他眼睛好紅,我媽說眼睛紅了是細菌感染,很危險,會傳染人的!”
“好可怕哦!”
那位落魄的小公主也站起來,看他一眼,沒說什麼,抬頭望望晴朗的天色。
然後,本是晴空萬裏的藍天忽然被烏雲遮蓋,豆大的雨點毫無征兆地砸下。
孩子們再也沒心思搭理他,一個個的嚷著沒勁,各回各家看電視。
小公主站在屋簷下避雨。五分鍾後,她終於抬眸。
路上行人漸少。
她穿過雨霧,向他走來。
女孩白色的裙子不怎麼合身,顏色舊的發黃,左腳的鞋子破了一個洞,頭發用最便宜的橡皮筋紮住。雨點打在臉上身上,她也不在乎。
她攤開右手,掌心躺著幾枚髒兮兮的硬幣。
“那邊的小賣店有公用電話,叫你家長接你回家。”她的聲音又細又軟,“我就這點錢了,還是哥哥給我的呢。”
“……”
麵對他的沉默,麵對他駭人的眼神,小公主毫不畏懼,“這不是你現在該來的地方,回家去。”
“……”
“算了,隨便你。”
女孩終於放棄催他回家,把硬幣一股腦的放進口袋,轉身,目光一亮,“哥哥!”
她又跑進雨裏,跑向遠處那看不清模樣的撐傘男孩,“我等你好久……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接我的。”
他們牽住手,往另一個方向走,留他在原地。
兩人身影消失的一瞬間,風停雨駐,烏雲盡散,陽光普照。
巧合麼?
怎麼覺得,這場雨來的太古怪。
多年後,再一次見到白纖纖,是在七中附近。
大清早的,他趕公車,跑到公寓樓下,才發現鞋帶鬆了,蹲下去係。
一道輕輕細細的聲音響起:“同學,那個……你好像踩到我的硬幣了。”
移開腳,地上赫然躺了一枚小牙仙紀念幣。
那麼突然,那麼安靜,仿佛等待了十年的歲月。
他抬頭,少女身穿七中藍白相間的校服,長發挽起,相比當年孩子堆裏的落難小公主,多了幾許強裝出來的羞怯。
少女看了眼他書包旁邊的雨傘。
她俯身,撿起硬幣,用袖子擦幹淨,放進書包。
緊接著,一場大雨冷不丁的淋下。
秦措忽然想笑。
真是,天公作美。她的運氣總是那樣好。
少女很吃驚的樣子,咬了咬嘴唇,可憐巴巴的求他:“同學,你也是七中的吧?我的雨傘不見了,你能不能送我去公交站?求求你了,雨那麼大。”
秦措起身,撐開足以容納兩人的黑傘。
少女怯生生地站著,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