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甘苦(2)(3 / 3)

商機都是留給勤奮的人,人家已經在琢磨開店的事了,我還在和周公喝茶呢,我歎口氣,道:“好是好,但最重要也是無可避免的問題是我們沒錢啊!”不能誇他,因為誇他就是貶自己,他會不竭餘力的打擊我的。

況且,真沒錢了,今晚睡哪還是個問題。荒山野嶺也不是沒有睡過,但是這裏是京城,到處都是眼睛,一個大姑娘睡在橋洞裏多不好意思。

我端起來沿著碗沿兒轉著喝,很快見了碗底兒。涼茶就是比山水好喝,我心滿意足地擦擦嘴,伸開胳膊伸了伸懶腰,隻聽“嘩啦”!什麼東西被摔碎的樣子,嚇了我一跳。和洛風一同轉過頭去看,一個錦衣打扮的男子手裏還保持著端東西的樣子,眼睛卻驚恐萬分的望著地麵,我們順著他的眼睛望去,地麵灑落了一些碎碗片,我鬆口氣,原來一隻碗而已。

錦衣男子似乎察覺出我的不以為然,忿忿地指著我道:“你竟敢打碎我家大人的碗。”說著,抽出腰間的長劍,架在我的脖子上,寒光逼人,以至於我連寒顫都忘記打了,張口結舌的看著長劍折射出的光芒。

洛風的手頓了頓,輕聲道:“不就是一隻碗,至於非要殺人嗎?”

錦衣男子喝道:“大膽,你懂什麼,在大人家鄉一生隻能用一隻碗。”一生一隻碗,他家大人是南方人?!爹曾說,他在南方經過一個古怪的小城,那裏有一個風俗,人們對吃飯的碗有著特殊的感情,大多數人一生隻用一隻碗,出生時與父親選定一隻碗,裂了破了可以補,卻不能換。他們信奉天命,認為自己的糧食都是上天給與的,必須虔誠,否則上天便會發怒。

我這次是惹禍上身了。

“張清,你在做什麼?”身後有人輕聲喝道,我卻沒有膽子回頭,隻能用眼角餘光看見一輛馬車停在路邊,一個與錦衣男子相似打扮的男子撩起了簾子,扶著一個青衣老者從車上走下來。老人看著我們,不緊不慢的走過來,在我對麵坐下。我仔細打量那老人,見他衣著簡單,用料卻上乘,看來是有錢人家,否則也養不起這樣囂張的奴才。他身形清瘦,年約六旬,留著長須,鶴發雞皮,雙目炯炯有神,不怒自威。

青衣老者咳嗽了一聲,沉聲道:“這位公子,不是張清有何得罪之處,要刀劍相見。”

洛風冷笑一聲,哼道:“何不讓他自己說。”

被喚張清的錦衣男子看了我們一眼,再看向那青衣老者,一臉恭敬:“大人,這個姑娘不長眼打碎了您的碗。”

青衣老者看到地上的碎片,臉色一沉,喝道:“怎麼這麼不小心?”

我淡淡地笑了:“如果你認為是我不長眼,那你也明目不到哪裏,自己硬生生的把碗往我胳膊上湊,若是要怪,我還要怪你燙了我的胳膊。”

青衣老者眼神一閃,目光淩厲起來:“張清,這位姑娘可是故意打碎我的碗的?”

張清被這老者一問,不敢再說一句,低頭不語。

我暗鬆了口氣,這老者倒非是非不分之人。

“事情都搞清楚了,還不收回你的劍。”剛才嗬斥張清的男子對張清道,張清看了一眼,想必心中有氣,哼了一聲,卻也不敢多言,慢慢抽劍,冰冷的劍從我脖子上擦過,隻覺得心都涼了。

他終於抽回劍,站到老者身後,憤懣的看著我們。

青衣老者看著我微微一笑,道:“姑娘,受驚了。”

我用力點點頭:“還好,大人明辨是非,不然我可慘了。”張清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臉上浮出一個甜甜的笑容,端起茶不急不緩地喝了一口。心想,這算是不是撚老虎的胡子。青衣老者也不說話,麵上帶上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看著我拿勢。

擱下茶杯,我輕輕將手放回膝上,端坐著,抬眼笑望著老者,他眼裏閃過一絲滿意的神情,撚了撚胡須,笑道:“姑娘不計較就好。”我敢計較嗎,剛才我沒說什麼,你們都用劍了。茶鋪老板端來一杯涼茶,他微笑著接過,輕輕的吹著熱氣。嗬斥張清的男子遞了個眼色給茶鋪老板,兩人走至一邊小聲議論聲什麼,一會兒,男子回來俯身在青衣老者耳邊低語了幾句,青衣老者邊聽邊點頭,抬眼看著我漫不經心地道:“張清剛才確實冒犯了姑娘,但如果姑娘不突然伸胳膊,他也不會撞上去。”

“看來,大人是想要我們賠您的碗。我們有責任,自認不會推卸的,隻是我們身無分文。”洛風麵不改色,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抬眼笑道,“即使我們賠得起,恐怕大人也不會接受。”

青衣老者依舊麵帶微笑,說:“不錯,老夫無論吃飯喝水都隻用這一隻碗,情長意深。”

洛風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轉眼便破顏一笑,“大人想故意為難我們了?”

青衣老者的眉一抬,眼中帶起了一絲趣味:“隻要你們能找到一隻讓老夫稱心如意的碗,老夫便資助你們開店。”

他語氣淡定自若,仿佛在和我們商量一場交易。我和洛風卻是一怔,卻不是因為他知道我們急於開店,剛才他的手下和老板私語,我們已經猜到了。而是,他都說了無論吃飯喝水都隻用這一隻碗,卻還要我們去找。

暴老虎不可怕,笑麵虎才可怕,因為它叫人防不勝防。

腦子裏轉了一圈兒,竟沒有一絲頭緒,扭頭看洛風,也是眉頭輕蹙,似乎在思索什麼,半晌,眉頭漸漸舒開,不動聲色地道,“如果我們找不到呢?”

這也是我想問,卻又害怕聽到答案。

青衣老者摸著胡子笑了笑:“老夫家鄉有個規矩,碗破了可以補,但是這個碗已經碎成這樣了,恐怕補不了了。碗碎如燈滅,對主人是不吉利的,必須用打碎碗的人鮮血祭奠。”

我倒吸口冷氣:“你說這麼多,原來都是為了讓我們做祭祀品。”青衣老者漠不經心地端起茶,我覺得有些好笑,明明他心裏怒火熊熊,還能裝得若無其事。我不禁有些生氣,指著那張清道:“如果我們要祭祀你的碗,那他也逃不掉,我想大人不會自欺欺人,落下他吧。”

張清怒視著我,我仰起臉冷冷的瞪回去。

“你這姑娘,倒也不迷糊。”他笑著端起茶,喝了一口:“正因為張清也有錯,所以老夫才給你們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這麼說,我還應該感激張清了,也不知這個張清喜歡給他豎功德碑還是寫青史,我輕哼了一聲,別開了臉。

洛風靜靜地看著我,略一沉思,起身對青衣老者抱拳道:“謝大人。”

青衣老者眯起眼,點點頭:“年輕人遇事沉著冷靜,頭腦清晰,日後必成大事。”

隻聽一陣淩亂的馬蹄聲,還未來得及回頭看,就覺得遊人在身後淩空一躍,從馬上跳下疾步衝到青衣長者前:“段老太醫,二王子墜馬,情況危急,王妃請你速速前往雲王府。”心裏“疙瘩”一聲,有些不知所以然,定了定神,想可能是聽到青衣長者是朝廷中人。

青衣老者神色立變,起身道:“快馬趕往雲王府。”說完,他在兩個童子的攙扶下上了車,簾子將落下時,他探出頭道:“三日後,老夫在段老太醫府恭迎二位。”張清看了我們一眼,哼了一聲,翻身上馬,往前衝去,身後的大馬車也在馬夫的駕駛下跟上前去。

跑是跑不掉的,那段老太醫既然沒有抓起我們,就說明他一點都不擔心我們會跑。也是,人家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太醫之首,即使我們撒開腳丫子跑,也未必能跑出人家的千軍萬馬。況且,我不辭辛苦好不容易來到京城,決不能輕易離去。不能跑,不想走,隻能去找碗。我見過的最漂亮的碗莫過於爹典當鋪裏收到那隻祖傳的青玉碗,當時眼睛彤彤有神的盯著那碗,倒入水,碗底的茉莉花徐徐綻放,隻覺的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更漂亮的碗了。早知道就帶來了!轉念又一想,帶來了又如何,人家那麼有錢,一隻青玉碗根本不上當次。說不定,拿出來隻會給人家笑話自己是井底之蛙,想到這,我忍不住歎口氣。

我望著人潮湧動的街市發呆,也是現在唯一能做的事了。洛風也這麼認為,叫我在這裏等候,自己一個人去找吃的了。幾個痞子經過,先是好奇的打量我,見我孤身一人,便上前與我湊近乎,我麵無表情的看著他們,一張更比一張汙濁的嘴臉,索性閉上眼睛,反正這裏是天子腳下,街上時不時有巡邏隊,量他們也不敢做什麼出格的舉動。

他們調笑了一會,見我無動於衷,覺得無趣便離去了。

他們走後一會兒,洛風回來了,我不想理他,閉著眼睛裝睡。

他輕笑:“別睡了,吃點東西,我們好上路去找碗。”

一聽說有吃的,我立刻睜開眼睛,洛風見我“醒”了,坐到身邊,溫和地笑道:“蓮子粥和蔥油餅,你先吃哪樣?”

嫩黃的蔥油餅散發著誘人的香氣,不禁大喜,立即抓起一塊,塞進嘴裏,他急道:“慢點吃,你忘了自己容易咽著了。”說著,躲開我還欲再拿的手,示意我咽下再拿。

我趕忙吞下,他這才遞過來又讓我拿了一塊,我忽地驚覺:“你從哪裏弄的?”

“我把我娘留給我的扳指當了……”

我詫異的看著他,嘴裏的蔥油餅是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那是你娘留給你,趕緊贖回來,我餓幾天沒事。”

“沒關係,我娘還留給我許多東西,日後我都會拿回來的,不急這一樣。”他舀了一勺粥,在嘴邊吹了兩下,遞到我唇邊,柔聲道:“你是女孩子,身子不如男子,得小心保養著。”見我沒有張嘴,癡癡的看著自己,他忽而一笑:“孩兒他娘,你再不吃東西,我們孩兒會不高興的。”我大窘,卻又忍俊不住,撲哧一笑。他也大笑,往我嘴邊遞了遞勺子,我含入口中,沉默地咽進肚去,第二勺又來了。

我的眼睛有些酸澀,安靜地吃完半碗粥,卻怎麼也不肯吃了,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洛風一愣,笑著點點頭,“相公遵命。”

分吃完食物,我們靠在一起打盹,微風吹過臉上暖暖的,四月份了。

“離歌。”洛風輕聲喚道。

我“嗯”了一聲,睜開眼懶洋洋地看著他。

“你累嗎?”

“累啊!”

他輕打個哈欠,“等我開了店,一定先睡上三天三夜。”

“好,我給你看店。”離開河道後,洛風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腳,為了節省開支,我們盡量跟老鄉借宿。荒無人煙時,他就負責守夜,照看篝火,保證我睡的暖暖的。

“一言為定。”他歪著頭說,我認真的點點頭,他輕輕的笑開,邊伸了伸胳膊,打起精神道:“那我們現在就去找碗吧。”

“你有線索了。”

他點頭:“我問過京城比較出名的幾家當鋪、雜貨鋪,據說離京城不遠的夏子村,有一位碗匠補碗做碗號稱天下第一。”當鋪、雜貨鋪,一個收好東西的地方,一個賣好東西的地方。

又沒有告訴我,想必是剛才去打聽了。

不過,我也懶得去問了,誰讓我老是慢人家半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