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姻緣(2)(3 / 3)

過了一座小橋,過往的丫鬟侍衛就多了起來。看見我們緩步走來,不禁露了好奇,偷偷地瞄了一眼又一眼,怕惹事的都不敢多看,撇過頭匆匆離去。也有不少人露了鄙夷之色,用似乎極低卻又偏偏讓眾人能聽到的聲音哼道:“有些人像攀龍附鳳,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德行。”我臉色一冷,看向說話的人,她立即畏懼地縮了縮身子,繼而又一副才不怕你的樣子。

我忍不住瞟了蘭溪一眼,她側了臉,眼睛正看著遠處,一副什麼都沒聽到,什麼也沒看見的樣子。我幹咳了一聲,她這才回過臉來,緊著說著,聲音卻明顯低了許多。沒走多遠,就到了一個影壁牆的後頭,遠遠的知曉閣在望。蘭溪停了下來,“姑娘,我不能陪你過去了。”

“為何?”我詫異的看著她。

蘭溪看了我一眼,囁嚅道:“我身份不夠。”

“這還需要什麼身份?”

蘭溪點了點頭,“是,隻有大丫鬟才能進出各位主子的院子,像我這種小丫鬟擅自闖入主子的院子被會責罰。”

“大小,年齡之分嗎?”我好奇的道。

“不,根據來王府的時間定的。隻有服侍五年以上,也沒有過錯的丫鬟才有資格被選去伺候主子。”

“也就是說你進府時間短,隻能來伺候我這種不怕死的。”我打趣道。

“姑娘……”蘭溪先是擔憂地叫了一聲,隨即忍不住笑起來,“姑娘,還從來沒見過姑娘這麼直白的人。”

揮別了蘭溪,我扶著牆一步步移動,不禁苦笑,雖然明白長痛不如短痛的道理,可這樣接二連三的“短痛”,還真讓人有些吃不消呢。我大口地喘著氣,實在走不動了,靠著影壁站了會兒,看見前麵有塊兒大石頭,忙走過去坐了,身上熱烘烘的,我用袖子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半仰著臉望著天空,幾隻叫不出鳥兒從頭頂一掠而過,斜著身子往遠方飛走了。

正望著,忽然不遠處有說話的聲音,我心裏一急,四下瞅瞅,看見側麵有一扇壞了的院門正斜靠在牆角兒,我忙踮著腳藏了進去。沒過一會兒,三王子大搖大擺的走來一個小廝縮手縮腳的跟在地麵,盯著三王子的後腦勺欲言又止。我忙縮好,閉住了呼吸,聽那小廝忍了幾忍,終究還是勸道:“三王子,您的傷口還沒有愈合,現在出去喝酒,傳到王妃那裏……”三王子挑眉看了他一眼,目光淡淡的,卻足以讓小廝乖乖的閉嘴了。不知為什麼,三王子雖一身包藍袍子,襯得整個人英姿颯爽,但看起來有些沒精神,大不像他往常那樣的神采飛揚。我嘟了嘟嘴,管他呢,隻要不找我麻煩就好。

輕輕噓了口氣,我起身繼續前行,七拐八繞的,慢慢地摸到了訣竅,用腳尖走,這樣不僅提高了腳力也減少了腳裸的壓力。楊堅正在門口,見了我過來,眸光一閃就地迎了上來,扶著我,有些不解地道:“怎麼不叫人扶你?”

我努努嘴,“這不為了守規矩嘛。”

他微怔一下,搖頭笑起來,“這倒成我考慮不周了。”

我深吸了口氣,抿了抿嘴,道:“二王子,好嗎?”

楊堅看了看我,躊躇了一陣,“少主已經醒了,但……”

我愣了一下,緊著問:“他怎麼了?”

“他……”楊堅咬了咬嘴唇,低頭不知在想什麼,過了半晌,猛一抬眼直望過來,下了決心似的:“他在喝酒。”

我的心裏一個咯噔,“他有傷怎麼能喝酒,你也不攔他?”

楊堅神色一黯,“若沒有攔,就不會被趕出來了。”

我一愣,錯愕地道:“你被他趕出來的?”

“少主醒來就要喝酒,早膳也不用,我勸了幾句,結果就被……”

楊堅搖了搖頭,有些難以置信:“從沒有見少主發這麼大脾氣。”

雲庭會發脾氣,我還想象不出他脾氣的樣子。可,究竟什麼事兒需要他借酒消愁呢?我望著主房緊閉的大門,心裏一陣猶豫,咬了咬唇,提步走了過去。楊堅神色不安地看了我一眼,蹙眉想了會兒,上前扶著我,看我的眼神中多了一絲感激之色。我抿了抿幹澀的嘴唇,他就這麼斷定我能勸過雲庭,說不定我也會被趕出來。

“別敲門了,敲了少主也不答,直接進吧。”楊堅低聲道。

我點了點,狠了狠心,推門走來了進去,地板上散落著四五個酒壺,一股濃烈的酒味兒飄散在四周,心裏不禁一滯,他一點也不在意自個的身子。主臥酒氣更重了,我一手扶著拱門,一手掀開簾子,不經意地踹到一個倒在地上的酒壺,那酒壺“骨碌骨碌”地滾了起來,卻被一隻白色靴子一滯又滾回了我腳邊。我看了一眼滴溜溜打轉的酒壺抬眼望向靴子的主人,他也抬眼怔怔地看著我,眼裏的悲哀紮疼了我。

我下意識的向前踏了一大步,鞋底落在地板上的聲音格外的清晰,倒嚇了我一跳,猛地想起左腳的狀況容不得我如此用力。眼看著就要摔個鼻青臉腫,正來不及反應,一隻手臂撈著了我,猛地將我拽了回來,摔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我靠在他身上,淡淡的茉莉花味兒傳來,隻覺得眼睛又酸又澀……

“方才我還擔心你會趕我出去。”隻覺得他一僵,可被他抱得緊緊的,我拉開他的手,轉過了身,與他靜靜地對望,說:“若你趕我,我就再也不來找你了,因為找你,就像打一場力戰,鼓足了勇氣。”雲庭眼裏帶著一些驚訝,我淡淡地笑了,仔細地看著他:“你曾說,我得閑的時候過來彈琴給你聽。我很怕、很怕沒有那麼一天。”你說這話說,我不認為我會來。點了頭,卻為了自己,即使沒那麼一天,也知道有一個人說要我彈琴給他。倘若,連想象都沒有了,以後我無法想象……

雲庭定定的看著我,我亦平和地回望,他突然笑了,伸手幫我將碎發別回耳後。我見過他強顏歡笑,也見慣了他淡如煦風的笑,卻從未見過他這麼毫不掩飾情緒的笑,帶著甜蜜,一些驚喜,以及深深的寵溺.....那幾絲深藏心底的委屈、不甘也被融化少許。

“楊堅說你清晨起來就喝悶酒,為盜墓的事煩惱嗎?”

雲庭抿了抿嘴,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不是,我一怔,緊道:“那為何事?”隻覺得雲庭的手緊了緊,一抹不能抑製的痛苦猛地浮上了他的麵容,我心底一痛,深深的凝住了他。

他的視線從我的臉上移開,落到窗外,仍是無語。我心底深深地歎了口氣,這波瀾不驚的表相下有著怎樣的暗湧,曾讓我期望過,認命過,失望過,再後來甚至絕望,把那份不甚明了的感情強壓了回去。現在卻正強烈地傳了給我,那種激流勇進波濤洶湧的壓抑感讓我連呼吸都困難了起來。苟延殘喘中卻生生逼出一份篤定,往昔的一幕幕忽遠忽近,若隱若現,快樂的、悲傷的,在此刻都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他說,人生若如初見。既然不能拂去那麼不開心,那麼就好好的珍惜眼前,滄海之後不還有滄田嗎,都是一種新的開始。我的心裏很清楚,我以後還是會為了他看安綿時那麼憂傷的眼神心痛,會心存芥蒂,興許還會有下一個“安綿”,但我還會關心他,陪在他身邊,直到我不得不離開的時候……

想到這兒,我呼了口氣,紛擾的心思清明了許多,握了握雲庭的手,抬頭微笑著說,“二王子,我肚子餓了。”他回過身來看著我,嘴角含著一絲淡淡笑容,雖是淡淡的,卻沒了方才的悲涼。他握住拱門左側的一根紅繩,輕輕拉了幾下。門外屋簷下鈴聲,鈴音未息,幾個丫鬟魚貫而入,領頭的手裏端著壺熱茶,後麵幾個端著幾碟菜肴,一股飯香隨風飄了過來。我在那兒愣了一會兒,心裏知道方才的鈴聲已通知了她們,卻想不明白,她們怎就斷定要的是早膳,而非別的東西。

丫鬟把碗筷擺好,對雲庭福了福身就悄無聲響的退了出去。我低頭掃了眼圓桌,有筍溜雞片,清炒荷藕,爆雙菇,一大碗芋艿煲排骨,兩碗綠豆湯,還有幾個乳香饅頭。雲庭扶我坐下,擺了個酒杯在自己麵前,拿起酒壺,斟了杯酒。

我笑了笑,“我呢?”

雲庭看著我:女孩子喝酒不好。

我抽出手,笑笑:“你說不好,我就不喝,我吃菜。”他一愣,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目光又落到窗外。我淡淡地笑笑,又替他斟滿,心裏卻有些酸酸的……這些日子來,我開始明白他的微笑除了是他知書達理的習慣,也是他掩藏內心情緒的一種幌子。今天,卻在竟我麵前幾次難以自控,我不知該慶幸他肯我展示真性情還是悲哀他微笑之後獨自承受了多少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