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筆沾好了墨,遞給我,我忍不住模仿他的筆跡:字如其人。他的字無論那一種筆跡都帶著他特有的淡定從容,而我畫虎不成反類犬。古人雲:用筆在心,心正則筆正,筆正乃可法矣。字可以模仿,心神卻模仿不來的,我提著筆,瞅著慢慢潤開的字,還有些呆。忽地反應過來,忙將紙張收攏起來,他卻伸手快速抽了過去,待我劈手要奪時,他已經收入眼底。我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說:“很難看吧?”
他凝視了好一會,嘴角似乎有些微不可見的抽動:比我第一次寫好多了。
我心中哀叫一聲,絕對的鄙視,卻隨著他的話問下去:“你第一次寫字幾歲?”
他眨了眨眼睛,貌似冥思苦想了一會:五歲。
我做了個暈倒的姿勢:“你分明在提醒我寫的難看。”
他眉眼俱笑:本來就挺難看的。
我頭埋得越發低,羞赧中竟透出一絲甜,隻要他能經常如此笑,我寧願天天扮糗。
他道:改日我教你。
我抑著心中的喜悅,點點頭。
他掏出一本折子遞給我。
我迅速掃了幾眼……數日……數位青樓女子被害……凶手至今下落不明……“為何,數日前發生的案子,現在才著手處理?”我道。
他垂目靜默了半晌:各司其職……
他還想說什麼,指尖點了點我的掌心,收了回去,我默了會,“還因為她們身份低下,官府並不重視。”數日,數位,即使上交了朝廷,也還是模糊的數字,我不禁歎口氣,心裏微漲。
數日前,還在雕梁畫棟、朱廊玉橋畔,挺起柔弱的脊背,羅帶飄揚、裙袖颯纚,翩翩起舞的生命,而今香消玉殞。變成了市井小民口裏的閑談,官府公文上不經心的墨跡,仿佛離去的不過幾朵到了季節的桃花,沒有悲傷,也沒有深思。
我看著雲庭:“有具體消息嗎?”同為女子,即使境遇不同,但心思終歸,此刻我除了同情還有悲憤。姹紫嫣紅的風塵路,隻有上路,沒有退路,沒有衣錦還鄉,沒有比翼雙雙飛,有的隻是一顆顆空洞、寂寞和痛苦的心,千百般世人鄙夷的眼神和一句“顛狂柳絮隨風舞,輕薄桃花逐水意”評判。生不由身,死如解脫,無處話別的淒涼,隻有她們各自體味。
雲庭:凶手從半個月開始在京城流竄作案,已經有五位青樓女子先後遇害。
“有線索嗎?”
他揉了揉眼睛,微微搖頭:府尹起初隻做了青樓間競爭的普通案子備了庫,沒有上心,處理完手頭的公案,才回頭去查。但,由於隔得日子太久,物證現場被破壞,一時無從查起,極為棘手。
我心一沉:“你不會不了了之吧?”
他唇角含笑:不會。
我點了點,轉念又一想,問:“既然各司其職,朝廷為何把案子交給你了?”
他輕笑了兩聲:君命。
我還是不懂。
他又補了幾個字:限時結案,過時嚴懲。
我心中一驚:“朝廷想借此……”他似乎明白了我的心思,微微笑著點點頭,我抿住了唇,吞下後半句:滅雲王府的威風……
他眼睛定定地看著我的眼睛,任我探索,任我尋求,許多仿似一些被他藏在心裏許久的情感慢慢在目光裏滲出,彙聚到眸子中,化不開,燙的我麵紅耳赤。我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揉弄著袖子,心想此刻自己一定怯雨羞雲,麵若桃花了。他伸手握住我的手,待我驚覺要抽回時,他已經收攏進袖中,眉梢兒上揚,嘴角兒含笑,烏黑的眸子裏除了欣悅之外,還隱隱的有著一絲心願終於得償的得意。他牽著我向外行去。我看他神色坦然,也不好太過扭捏,遂大大方方任由他牽著我進了屋。
他進屋後放開我的手,吩咐蘭溪給我梳洗打扮。自個回房梳洗。
雲庭:三弟又立了功,雲家太風光了。
我冷哼了一身,官場玩的何止權利,還有人命,逝者如此,連死人都不放過。
他定定地看著我,身子懶懶地往後一靠,眼神高深莫測:雲家既然接了,心中自有分寸。
我望著他溫雅出塵的俊逸臉龐,一時有些怔忡,說不出所以然。
他側頭看了一眼正盯著他出神的我,伸出手,輕輕地撫了一下我的臉,剛想說話,丫鬟在門外說:“二王子,王妃今設晚宴,請您過去!”
他收回了手,允了丫鬟退下,眯眼看了我一會:陪我去。
“不去。”我當即拒絕,無絲毫遲疑。
他微微一笑:我想你去。
我想你去……我抬頭怔怔地看著他,分不清似喜似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