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是生意如戰場。我輕笑著,拿起《史記》,先生說《史記》記載的幾乎屬真,他曾叫我們把整本背下來,但我記得寥寥無幾。翻閱了下,有些地方讀著還能懂,有些卻是詰屈聱牙,段軒似乎很喜歡越王勾踐的故事……我摸著他注解的字詞,心想,他要學勾踐嗎?臥薪嚐膽固然可取,但我始終喜歡不起來這位堅毅的皇帝,可能與我身為女子有關,總覺得他利用了夫差對西施的愛,勝之不武。又*走了範蠡,“兔死狗烹”,心胸狹隘。這絕非為範蠡報不平,雖欣賞他的遠見卓識,雄才大略,卻看不起他將自己的女人轉手相讓,把自己的建功立業建立在一個女人的痛苦之上。
我匆匆掃了一眼,擱好它們,拿了另外一本,全是圖樣,各種器具的製作流程,一步步極其詳細,有用於戰爭的複雜弩弓,有用於醫療的夾骨器具,甚至還有兵服的圖樣。我默默沉思了好一會,卻不得而解,方緩緩擱了回去,有心想全翻一遍,可又覺得不妥,隻得看以後有無機會再看。
目光落到一卷半攤開的卷軸,好奇地打開,怔了怔,是一幅裱糊好的畫,那畫兒竟是與他在書房彈琴唱曲的情景,他纖長的手指,曼妙地撫過琴弦,一塵不染。我癡癡地望著他,與他的目光糾纏在一起,他眼中有我,我眼中有他,熱如焰,沸如火,將彼此的麵目融化在眼底。
這一幕在旁人眼裏,是何等絕美的畫卷,可是……他為什麼要畫下,為什麼要裱糊……畫的左下角,題了幾個字,我細細一看,似乎是一句詩,“林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我的心一顫,像是偷窺了別人的秘密,趕緊將那畫兒卷起來,放回桌上,有些手足無措。心“卟卟”地跳起來,段軒,好端端題詩在這畫兒上作什麼,我怔怔地望著那卷軸……
“紫槿?”段軒在背後喚我,我趕緊轉過頭,看見他一臉溫柔地看了一眼沉睡的小堅,微微一笑。段軒算是個好男人了,除了偶爾有點古怪,其他方麵都挑不出毛病,那些姑娘也算好眼光。他轉臉看我,笑道:“找我什麼事?”
“呃……”我動了動唇,不知為何竟覺得嘴上掛了千金重的石頭似的,唉,還是說不出口。我轉身倒了兩杯茶,遞了一杯給他,複又坐下,他見我古怪的表情,失笑道,“什麼事這麼難說?”
“呃,段軒,你覺得季家姑娘這人怎麼樣?”我吞了一口唾沫,費力地道。
“季家姑娘?”段軒挑了挑眉,不知道我是什麼意思,趕緊道,“不錯呀,比你溫柔,漂亮,人也體貼……”
“行了行了……”我翻了翻白眼,端起茶猛灌了一口,他見我氣呼呼的樣子,微微一笑,漆黑的深瞳定定地望著我。看來他對季家姑娘的印象還不錯,那我接下來的話就好說了,我笑道,“你一提到季家姑娘就讚不絕口,看來季家姑娘這人真是不錯了。”
他笑眯眯地喝了口茶:“到底什麼事?”
我看他笑眯眯的得意樣子,哼了一聲,眼珠兒一轉,笑道:“段軒,我發現你最近桃花朵朵開啊。”
段軒怔了怔:“胡說什麼……”
我得意地偷笑,小樣兒看我不壓壓你的氣焰:“我可沒胡說!”我把頭往前湊了湊,故作曖昧無盡的道:“可有你喜歡的那一朵?”
他定定地望著我,眼眸有些暗沉,幽沉如海,唇角似乎帶起了一抹笑意:“有又如何?”
“有就好辦啦!”我把心一橫,把手中的繡花荷包塞到他手上,一口氣道:“季家姑娘送你的,她對你很有心,而你亦對人家有意……”我想了想,“這不正是小說傳記中說的‘郎情妾意’嘛,這樣吧,改天你們正式認識一下如何?”段軒捏著那荷包,手僵住了,眼裏的溫柔退去,臉色越來越難看,我看他臉色不善,趕緊道:“我們雖然萍水相逢,但也算一家人了,如果你不介意,這個事我給你定吧……”他的臉怎麼更黑了?我吞了口唾沫:“你不要不好意思,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很正常的……”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對她有意了?”段軒冷冷地打斷我,眼眸危險地斂了起來。
“你剛剛不是說了她比我溫柔,漂亮,人也體貼。”我見他眼睛裏閃過一絲怒火,背上不知為何有些發毛:“呃……你不會是嫌棄她出身平凡,比不上其他的千金小姐吧,其實這沒什麼,我們當初也什麼都沒有,現在不也過的好好的嗎……”
“閉嘴!”他怒氣衝衝地站起來,小堅翻了個身,我趕緊瞪他一眼:“小聲一點,你那麼凶幹什麼?”
“你……”他似乎是壓抑著怒火,聲音倒是低了下來,悶聲悶氣地道,“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不用你來費心。”
“你以為我想費這份心麼?”我氣結道,“我吃撐了,明知道會費力不討好還來做這事兒,若不是她托我幫忙……”
“她托你你就幫她,你有沒有問過我的想法?”段軒板起臉,冷冷地道。
“我這不就是在問你麼?”我應該說的理直氣壯,奈何發出的聲音蚊蠅般:“你,你發什麼脾氣……”
“你明知道費力不討好,為什麼還要來問我?”他的深瞳裏湧出一些複雜的情緒,“你知道不討好,說明你心裏清楚,我對季家姑娘根本沒那種心思,你心裏明明清楚,為什麼還是要來問我?”
“我……”我怔怔地看著他,答不出來。心裏七上八下,怦怦亂跳,我為什麼要問他?若說看到那副畫之前,我確確實實為了季家姑娘,而現在心裏再也明白不過,我不是為了季家姑娘,我隻是隱隱感覺到了我和他之間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暗流在湧動。他記住我每一個笑,他擔心我每一絲不適,他看到我與慕曉的每一個眼神都充滿了落寞.....而我,下意識地抗拒這些暗湧。
他站起來,伏身向前,靠近我,眼裏閃過危險的訊號:“為什麼?”語音脆弱。
我身子往後一退,背抵到椅背上,看著他帶著一抹受傷的眼神,心突然顫栗了起來:“段軒……”
他身子一僵,清澈的眸子黯淡了一下,慢慢挺直了脊背,定定地看著我,眼中複雜的情緒如潮般消退,瞬時不帶一絲情緒,半晌,他把手中的荷包拍到我桌上:“以後少拿這種東西來煩我!”他轉身直挺挺地走了出去,我咬咬唇,跌坐到椅子上,瞪著桌子上那個繡花荷包,腦子裏頓時變成一團漿糊,什麼都不能思考了。嗬……我捂著額,閉上眼睛,怎麼會變成這樣?他對我……
“姐姐……”小堅不知道何時醒了,站到我身邊,怯生生地拉了拉我的衣袖,“你跟叔叔吵架了?”
我摸了摸他額前的頭發,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我們不是在吵架……”
“可是叔叔好像很生氣……”小堅擔憂地看著我,“我從未見叔叔這樣生氣……”
我也沒見過。
“姐姐,你以後別惹叔叔哥生氣了,好嗎?”
我錯愕的看著小堅,真的是我錯的嗎?
見我沉默不語,小堅焦急的拉了拉我的衣袖:“姐姐……”
“遵命,大哥。”我無奈的道,說叫姐姐是為了親,可是叫來叫去還是向著他叔叔。
“姐姐,我想吃糖炒栗子,你帶我去買,好不好?”
我掏出銀子,道:“我沒空,你自己去吧。”我見他眼珠亂轉,就知道他在打什麼鬼主意,他雖裝的好,但是時機不對,若說平常他叫我帶他出去買吃的,我隻驚訝一下,這個孩子也會主動開口討零食了,但是我剛和段軒吵完架,他這麼要求,難免有當和事老的嫌疑。
他不依:“奶奶說小孩子不能帶錢上街的,會被壞人抓到的。”說著,拉起我就向門外行去,段軒在大堂看到我,別過臉。小堅看了我一眼,轉頭喚他:“叔叔,我和姐姐上街去玩,你去不去?”
“不。”語氣中不帶一絲猶豫,拒絕得幹脆無比,甚至不多說“半個廢字”。
小堅拉著他的衣袖,道:“你也知道姐姐比較容易惹事,要是遇到不依不饒的主,可就麻煩了。”
我瞪了小堅一眼,心想你才不依不饒呢。
“她不是有能耐嗎?”段軒哼了一聲,“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
“我自己解決了怎麼啦!”他譏誚的語氣激怒了我,我抬眼瞪道,“我又沒有求你,少自作多情了。”
段軒臉色瞬間一絲血色也無,隻有冰冷的視線鎖定著我。那雙倔強的眼中正波濤洶湧,翻滾著憤怒、不平,還有那一絲不能掩飾的傷痛……我愣住了,突然明白那看似堅強,實則脆弱的雞蛋又被無意中踩破了,不禁後悔起來,低下頭,不敢再看他。
原本就僵硬的氣氛,完全陷入死寂,不遠處的哥哥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眉頭微蹙,卻不便多說,就這麼僵持了一會兒,小堅眼珠子轉了幾圈,忽的大笑起來,指著我扭頭對段軒嚷道:“叔叔,我說的對吧,姐姐總是說話不經大腦。”
段軒唇角淡淡一勾,帶上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臉色也緩和了一些,拍了拍小堅的頭,“叔叔要做事,不陪你說了。”說完,看也不看我一眼,就轉頭走了。
我壓下心頭的陰霾,牽著小堅出去,一路自責著、煩心著。強打精神陪小堅去市集上逛,給他買了一包糖炒栗子,兩串糖葫蘆,一隻雄鷹風箏,還有一本在地攤上看到的《吳子》。小堅一邊吃著糖炒栗子,一邊癡癡的笑著,我知道他在笑什麼,笑我買書時幹脆利索,買完卻又跟攤主討價還價。攤主似乎沒有遇到過我這樣後知後覺的主,呆呆的看了我半響,起身搬著攤子走了。
其實,我並非後知後覺,看到這本書時,就覺得段軒一定會喜歡。莫名的,腦子裏冒出這個念頭,我不由怔了怔,為什麼我會覺得段軒會喜歡?他並沒有說過。可是,我就是覺得他一定會喜歡。我望著手裏的書,想起他轉身時孤寂而決然的背影,心裏一沉,毫不猶豫的掏出銀子買下了。可是,轉念又一想,這個時候送書給他,豈不有討好的嫌疑。
上午生意出奇的冷淡,即使來的客人也顯得比往日嚴肅,神色匆匆的吃飯,神色匆匆的離去,我站在樓上俯身向下看,連街上的行人車馬都沒平日的熱鬧了,急急忙忙的,像在避瘟疫似的。
我正疑惑時,老太醫邊唉聲歎氣邊上了樓,對小兒招了招手,然後在靠窗的位子坐下。他幾乎天天在來這,或獨自喝茶喝酒或喝段軒下棋,以至於不用說話,招招手,夥計就知道他需要什麼。
“老太醫,今天京城有大事發生嗎?”我接過夥計端上的茶,邊斟邊隨口問道。
這時,樓下喧嘩起來,我忙放下茶壺,走到樓道探頭一看,一隊官兵不顧夥計的阻攔,氣勢洶洶的衝了上來。小二夥計門都大氣不敢出,一致的把求救的目光看向老太醫,期待他能阻止。
為首的可能也聽說,老太醫在此坐鎮,有所畏懼,上來後站在樓道口,不敢聲張。
老太醫卻擺了擺了手,把頭扭到窗外,視若無睹的喝茶。
為首的見此,便放心的帶人把每個吃飯的客人和客房的客人聚到一起,逐個盤問一遍,見沒有可疑之處,才下樓離去。
老太醫示意我坐下,道,“昨晚,孟王陵闖進人了,聽說把陵墓裏倒騰的亂七八糟,幸好及時發現,才沒有丟失什麼。”
“不會吧?”哥哥回頭看了看出門離去的官兵,邊上樓邊驚歎道,“這幫賊人也太猖狂了吧,且不說這是天子腳下,老孟王更是何等梟雄,生前大權在握,身後重兵守靈,據說墓內更是機關重重,連老鼠都不敢偷窺。”
“老太醫,知道什麼人幹的嗎?”
老太醫搖搖頭,“還沒有線索。不過,能避開重重守靈官兵視線,又能輕鬆進入陵墓的,然後輕易逃走的,想必對王陵地形布置了如指掌,來曆定不簡單。”
哥哥附和的點點頭“看來蓄意已久了。”
“盜墓,對孟王府是奇恥大辱。又何況,還傷了二王子和三王子,孟王府怎能放過這幫賊人。”
“孟曉受傷了。”我的心頓時沉了下去,迅速慌亂起來。
哥哥看了看我,道,“去看看他吧。”
“算了,老王妃---”
“她現在無心顧及你。”
何翔帶我到孟曉房間門口,道,“我會一直在門口。”
我點點頭,對他感激一笑,推開門進去。房間裏滿是酒氣,我循著聲響在臥室找到喝得七分醉的孟曉。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著我,起身在書桌寫下:紫槿,你說老天為何待我如此狠心,剝奪我說話的權利就算了,我還可以用手,但怎麼可以眼睜睜的看著我,看著我為‘我是誰’的問題而傷神痛苦。
“你是誰?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他看了我好一會,才沒頭沒腦的問:你知道滴血認親嗎?“
我不解他問這做什麼,疑惑的看著他。
他拉我在書桌前坐下,在我手心寫道:我是眾所周知的孟王府二王子,可是我的血融不進父王的骨骸裏。
在孟曉斷斷續續的描述中,我曉得:昨夜,他與孟緒一起到王陵緝拿盜墓人,哪知賊人武功高強,竟趁孟緒不注意時,用飛鏢射傷了孟緒,逃走了。賊人將陵墓內翻的一片狼藉,還打開了孟王的棺木。兄弟二人又氣又恨,連夜置了新棺,在移動孟王遺骨時,孟曉不小心被棺木上利器刺起的木屑劃破了手指,這時他發現自己的血滴在遺骸上時,像水珠滑落樹葉般輕巧,孟曉反複試了幾次結果都如此。而他仔細看孟緒胳膊的血順著手滴在遺骸上,然後慢慢融進骨裏。
我聽父親說過,北宋宋慈在一次辦案時,無意中發現,親生子女的血滴在父母遺骨上,能融進骨裏,而,外人的卻不可以。於是,通過此法也以判定是否親生父子關係。
孟曉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我看著他痛苦不堪的表情,不自覺地捂住胸口,抑製住心裏的震驚,和心疼。
紫槿,我該怎麼辦?
我不知如何回答他,我隻道所有的安慰都打消不了他心裏的困惑,他現在最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答案。我伸手握住他端酒杯的手,“如果酒能幫你消愁,那我就陪你一起探尋答案。”
說話時,我的胸口猛的痛了一下,痛得我冷汗都出來了。我暗暗咬緊嘴唇,這是身體的突然不適還是不祥的預兆?我來不及研究,目光觸到孟曉紅腫的雙眼,搖了搖頭,心想:不適又怎樣,不祥又怎樣?總之,我不能置之不理,這不是我的風格。不如,走一步,算一步,該來的終會來,躲不及的。
孟曉把頭埋在我的胳膊上,一動不動。我看著他背部的起伏,逐漸均勻起來,想來他是睡著了。輕輕抽出胳膊,起身到門口招來何翔,把孟曉扶到床上。
何翔看了看一桌子酒瓶,用幾乎哀求的口氣道”紫槿,你可以留下幾天,照顧少主嗎?這王府沒幾個真心關心他的人,也除了你,再沒人可以走進他心裏,了解他的痛苦。“
我?我驚訝不已。
他又道,“你若是擔心段軒,我可以去解釋。”
我一愣,隨即明白過來,搖搖頭道:“其實,那晚我是故意的。”
我能夠想象出他的驚愕繼續道”我隻是不願意被人利用。“
那晚,我看見孟緒,何翔等人在對麵的茶樓裏,我甚至可以看到他臉上有受傷的表情,即使隻是一閃而過,我心裏還是震的天翻地覆。
“環境造人啊。”
“這我其實也知道他的處境容不得你做一個純樸明了的人,也知道他若無心機,別人便會處心積慮的害他。可是,我無法容忍他把勾心鬥角用在我身上。”
“為什麼?”
“我想他也不喜歡現在這種勾心鬥角的生活,和我一樣想做個簡單快樂的人。”
孟曉住的知曉閣,取自‘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聽名字,這裏該是一個環境幽美,鳥語花香的地方,但這裏與王府其他地方最是不同的也是最格格不入的是這裏幹淨的連一株花都沒有。我尋了好久才在牆角找到一顆拇指高矮的小草,我憐惜額度扶著它嬌柔的身子,抬頭嗔了孟曉一眼,心想它是何其的幸運的才逃脫家丁的”魔爪“。
我怒不可遏的看向孟曉,孟曉裝作理虧的耷拉下腦袋。
我更加凶狠地瞪著他,他卻撲嗤一聲笑了。
我好氣又好笑,索性起身走開。
昨日我神差鬼使般答應何翔留下來,夕陽西下時,孟曉緩緩醒來看見我,先是一驚,隨即溫柔的笑了,他端坐起,極其專注的注視著我,許多仿似一些被他藏在心裏許久的情感慢慢滲出,彙聚到眼中,濃得化不開,濃的我麵紅耳赤。此時,我方才領悟,與神差鬼使無關,我隻是隨了自己的心意。
我走了幾步,不見孟曉根來,回頭察看,他背對著我,在石桌上寫著什麼。在孟曉閣筆墨紙硯很是常見,孟曉不僅用來與人交流,偶爾詩興大發也會寫上幾筆。
我在他身後站裏,脖子伸得長長的看他寫些什麼:
青青紫槿,悠悠我心。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
他寫完後,回頭看了我一眼,邊對守候在一邊的何翔招了招了手,何翔幾步上前,孟曉把寫的東西卷起交給他,然後伸手對他比劃了一翻,何翔像接受了重大使命,認真地點點頭,轉身離去。
我看著何翔匆匆的背景,皺眉想了一會,方猛地醒悟,孟曉不是瞎比劃,也不是他與何翔的默契好到那樣,隨意比劃,何翔九知道他什麼意思,他說的是啞語。
我對天長歎口氣,低頭看孟曉時滿臉的悲傷。
他嚇壞了,緊張的握著我的手,上下仔細打量我哪裏不舒服。
我推開他,欲言又止,咬了咬唇,轉身欲離去,卻被孟曉一把拉住,他更加憂慮的看著我。
我歎口氣,看著桌子上的筆,幽怨的道:“讓我隨何翔去吧,否則我將無地自容。”我要質問他,為何知情不報,讓我像個白癡似的天天研墨洗筆。
孟曉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忙鬆開我,並推後幾步,一臉無可奈何的看著我。
這時,一丫環走進知曉閣,對孟曉邊作揖邊道:“二王子,晚上大王子和公主回府,王妃設家宴,請王子前去。”孟曉點點頭,對她揮了揮手,丫環退了出去。孟曉拉起我的手:晚上陪我一起去。
我搖頭如搗蒜,心想對你是幸福的家宴,對我可就是鴻門宴了。
孟曉不依,拉我回到屋裏,並招來丫環給我梳妝打扮。丫環小蘭端來水為我淨臉後,又打散了頭發。這時孟曉從小蘭手裏接過桃木梳,我一驚伸手予製止他,他卻不理,繼續為我梳頭,細細的梳著,像在擺弄一件珍品。
畢竟是男人,他梳理半天也沒整出一個像樣的發髻,我以為他這下可放棄了,誰知他一點不氣餒,在小蘭的指導下,很快梳出一個時下流行的發髻。我膚色已經夠白皙,可以省去敷粉,用毛筆沾了些許黛粉,輕掃幾下,沒有畫如今流行的長眉,勾了個遠山眉。他看了看腮紅唇彩等,用袖子推到一邊。
我抿嘴一笑:這是在誇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嗎?
孟曉看了看丫環手裏拖著的粉色衣裙,對我溫柔一笑出去了。我換好衣服,來到客廳,孟曉已梳洗打扮好等我,他看到我明顯的一怔,我羞赫地低下頭。他旁若無人的牽起我的手,往外走,一出客廳,我呆住,剛才還冷冷清清的庭院如今一片生計勃勃,生機盎然。我房間的窗外竟栽種了茉莉花,清翠的葉子,幹淨的花蕊,使人看了精神不禁為之一振。
我側頭看著孟曉,他微笑著拉我走到剛搭建起的涼亭下,指了指大理石石桌,上麵竟雕著他剛才寫的那首詩歌。我用手指扶著桌子的字,興奮的看著他。
他隨手折了一朵擺在桌子上的花,起身走到我身旁,把花簪在我的發側,手搭在我的肩頭,含笑在桌子上寫道:我喜歡這種和你相處的方式,默默無語卻惺惺相惜。
我剛想說,我也是。胸口一陣刺痛,連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我身子一軟倒在孟曉懷裏,眼前的孟曉慢慢的模糊了。我用力揪著胸口,連衣帶肉,極力不讓自己徹底失去理智。
孟曉搖晃著我,我甚至聽到他怦怦的心跳聲。
我伸出手吃力的握住他的手,開始調理呼吸,讓自己安靜下來,過了幾分鍾,眼前的景象慢慢恢複了顏色,孟曉也變得清晰了,我看著他額頭的汗水,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微笑:“沒事,這倆天太累了。“
他打量我,確定我的氣色逐漸恢複正常才鬆了一口氣,在我手裏寫道:要不要看大夫?
我搖搖頭,故作輕鬆的站起身,同時壓下心裏的疑惑,並打了個轉,道:“可能太累了,晚上早點回來休息就可以了。”
何翔說的對,現在的孟曉把我當成一種依賴,就像在沼澤苦苦掙紮的人,猛地抓住一棵救命草,視若知己。我若告訴他,這樣的情況已反複出現,他一定會成天憂心忡忡的,和著身世之痛再也從無法痛苦裏自拔。所以我隻能活的比他還好,才能帶動他。
果然,孟王妃看見我,臉色立刻冷了下來,原本,和諧自在的家庭聚會,因為我的出現變的一片死寂。她對我的行禮視若無睹,依舊和綿綿公主拉著家常。孟緒歪著腦袋,一副要看好戲的樣子,倒是大王子和公主不失風度的對我點點頭。孟曉為難的看看王妃,又看看我,等了半響不見王妃有讓我起身之意,便自作主張的欲拉我起身,卻被我搖頭阻止了。我跪在門外,笑意盈盈的看著在坐的每一個
人,我的身分不如他們高貴,但我的尊嚴不容小覷。
“孟曉,過來坐我身邊。”王妃道。
孟曉看著我,遲疑著,大王子看了看麵帶慍色的王妃,偷偷遞了一個眼色給他,孟曉想了一下,才過去坐。王妃滿意的點點頭,轉頭依舊和公主說話。
“綿綿,該給王府添個小王子了。”
公主臉色紅如桃花,看了大王子一眼,柔聲道:“綿綿現在唯願母妃的身體安康。”
我在心裏苦笑一下,王妃永遠也不會對我如此客氣吧?我在心裏苦笑一下,王妃永遠也不會對我如此客氣。我偷偷挪了挪酸軟的膝蓋,閉了閉眼,然後帶著更加恭敬卻不低下的笑意睜開,卻被孟緒放大的臉嚇得差點驚叫出聲。他俯身在我麵前蹲下,像看怪物似的看著我,然後誇張的嘖嘖嘴。
我立刻擠出一個大大的笑臉給他,他鄙夷的瞪了我一眼,低聲道:“原來,你這麼醜。”
我斂起笑容,回敬道:“比起你差遠了。”
他白了我一眼:“死鴨子嘴硬,也不怕母妃讓你跪一晚?”
我不以為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誰叫我的出身不如你們呢?”
他冷哼:“你出身不好,說明你上輩子積德太少。”
“你錯了,世界這麼大,總需要一些人做王子,一些人做百姓,風水輪流轉,你隻能說你命好,比我幸運了一點點。”其他的,你還是給我老老實實的閉嘴。
他唇角噙起淺淺的笑容:“你怎麼不要二哥給你求情?”
“他若求情,隻怕更令王妃生氣。”我相信雲曉現在是如坐針氈。
“你真想的開?”
“所以,請尊貴的三王子回到你的座位上,不要別打擾民女奉高貴的王妃之命--跪著。”
“你……”
“請----”
孟緒笑了笑,又俯了俯身,一隻手伸了過來,把我的頭抬了起來,我本能地想掙脫,卻被他捏住了下巴動彈不得。感覺這個動作有點兒侮辱人,但沒辦法,我隻是放沉了臉色,平靜地看著他。他盯了我一會兒,突然笑了,“你真的很有意思。”
“拿開你的髒手。”我輕嗬。
話音未落,隻見孟緒烏黑的眼珠裏聚滿了風暴,兩邊的太陽穴突突地蹦跳著,我隻覺得下頜骨都快要碎了,不禁用力掙紮著,他看我這樣子,好像更生氣了。
“啊!”我忍不住叫了出來。痛死我了,這人想幹什麼?心裏的火兒騰地一下子就竄了上來,我伸出手佯向他臉上揮去。孟緒反應很快,伸手就去擋,另一隻手自然就放鬆了對我的鉗製,我等的就是這會兒,猛地從他手中掙脫開,然後狠狠地就咬了下去。
就這麼過了一會兒,也沒什麼響動兒,我下意識抬眼去看,他竟然在笑。我一愣,忙鬆了口,跪著退後了兩步,大口地喘著粗氣,根本壓抑不住的心跳,一下下地衝擊著我的胸膛。
孟緒低頭看了看手腕兒上的傷口,又活動了兩下,臉上看不出是什麼表情地在想些什麼。我隻覺得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已經迅速地從頭部流回了腳底,兩腿就像灌了鉛一樣,僵在那裏,而臉上卻沒有半點兒血色,腦袋裏隻是“嗡嗡”作響。
這可怎麼辦才好,剛才火遮了眼,竟犯下了這種人贓俱在的致命錯誤,就是到了王妃跟前,隻要看見他寶貝兒子手腕上那麼大塊兒牙印,那我可真是說什麼也沒用了。這年月兒,隻有官大的可以無緣無故地傷條人命,而我這種無名小卒就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碰了他們半根兒汗毛。一時間,腦子裏的各種對策就像過打了雞血的野馬般呼嘯著,翻騰著。可結果也是一樣,雖然很快地就到了終點,可除了一路尖叫,半點兒有用的也沒想起來。
“哼!”一聲兒輕唏傳了來,我一怔,這才發現孟緒不知道什麼時候,已走到了我的跟前兒,正似笑非笑地望著我。我強咽了口唾沫,好吧,大丈夫尚且能屈能伸,更何況我一小女子。使勁兒拉動肌肉,做了個笑容出來。
“還是這樣的你好。”
“啊?”我大驚,目瞪口呆地看向他去,他是被虐狂嗎?
他似乎猜到我的心思,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最好讓你跪倒明天早晨。”
晚宴開始了,丫環端上各種珍饈美味,我開始慶幸自己的胃熟識了清粥小菜,對這些魚翅燕窩沒絲毫感覺,不然一定會大唱空城計。我無聊的微仰著頭數星星,一顆,兩顆,三顆......一百一十二,一百一十三,我正數的起勁,眼角的突然閃過一個人影,有些熟悉,我想是哪個常見的家仆,我看向人影閃過的地方,卻不見一人,正暗笑自己無聊的到這份上時,合歡樹後探出的半截身子令我目瞪口呆。
“紫槿,你怎麼了?”
聽到何翔叫我,我忙從驚慌中整理好情緒。孟曉已來到我麵前,拉起我寫道:母妃要你進去。
“我寧願外麵跪著。”
“紫槿。”何翔低聲道。
“噢,我知道了。”
我隨孟曉進了大廳,王妃看著我,麵無表情的道:“這麼快就忘了你答應過我的事。”
“啟稟王妃,是我要紫槿留在少主身邊的。”何翔搶先道:“這倆天少主為孟王陵被盜之事傷心不已,寢食難安,多虧她陪在少主身邊照顧少主。”
王妃神色略微緩和一點,慈愛的看著孟曉“孟曉,你是有思想的人,你也知道自己是有婚約的人,不管李然現在是生是死,她都是你的未婚妻,你未來的王妃。”
孟曉握緊我的手,並伸出右手替我捋了下被晚風吹亂的頭發,深情地看著我,然後拉我一起在王妃麵前跪下,用乞求的目光看著王妃。
王妃始料不及,詫異的看著孟曉:“如果我沒有記錯,你這是從小到大,第一次求我,卻為了一個見過沒幾次的女人。孟曉,這不像你,你一向都乖巧聽話的。”
孟曉毅然決然的看著王妃,大王子伸手拉他,被他拒絕了。
王妃怨恨的看著我,“你到底給我兒子灌了什麼迷藥,讓他對你如此死心塌地,竟不惜違背我的意思。”
我昂起下巴,作了一揖然後脆聲道:“啟稟王妃,我什麼迷藥都沒灌。孟曉是王子什麼都不缺,我這小老百姓什麼都給不起,但隻有滿腔真誠。”
王妃拂袖而去。
我複雜的看著孟曉,不知該喜該憂。雖然這幾日相處,我覺得他對我是真情實意的好,不似做戲給人看,可是他從未對我表示過什麼,如今竟為了要王妃成全下跪。這是出於什麼目的。
會不會為了不娶然兒,而隨意拉了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