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切都做完了,都已經是午時了,外頭小廝傳了話來,說是吳禦史有事找他。王恒之思忖再三也隻得把手上的梳子放下,替謝晚春捏了捏被角,和守在門口的侍衛以及伺候的丫頭吩咐了幾句,自理了理衣冠,這才步履沉穩的出門去找吳禦史。

吳禦史正在用午膳,見著王恒之來了便招招手,言語和藹卻又透出幾分深意來:“聽說你一大早的就和陸平川出去了?”

王恒之雖是惦記著屋裏的謝晚春卻也知道這會兒要把事情掩過去才好,於是便微微笑了笑:“是,縣衙那頭出了事,我就跟去瞧了瞧。”

吳禦史也不知是聽進去了沒有,摸了摸白須便道:“到底年輕,腿腳利落,哪裏都能跑。似我這年紀就不行了......”他自嘲了幾聲,便指了指邊上的位置,溫聲的問道,“午膳用了沒?”

王恒之連忙道:“還沒呢,不瞞世伯,我家夫人昨日裏似是起了舊疾,早上時候硬撐著出門去尋大夫,不想越發厲害起來。我適才順路接了她回來,好容易才把她哄睡了,才好出來見人呢。”

這話說得真假參半,吳禦史也就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怪道昨日裏沒見著她人呢。原還想著,我這個做世伯的多少也得給點見麵禮才是。”他略一笑,便道,“行了,既如此,陪我一起用一頓吧?”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王恒之點了點頭,在旁落了座,自有伶俐的丫頭上前遞了碗筷與他。

吳禦史又叫人給他舀了一碗沙參玉竹老鴨湯,嘴裏家常一般的念叨:“這會兒天涼,喝點兒老鴨湯,再滋補不過......對了,可是定好了回京的日子?”

王恒之雙手接過湯碗,聞言麵色不變,溫聲應道:“東西都已備好了,過兩日等我家夫人身子稍好一點,便起行。”

“那便是了,”吳禦史笑容慈和,微微眯起的眼中,神色卻是十分凝重,“我已遞了這折子去京裏,你回京之事,宜早不宜遲。”

王恒之點了點頭,心中已有計較便認真的應了一句,然後才低頭喝老鴨湯。

為了不露出馬腳來,王恒之便也耐著性子,很是小心的陪著吳禦史用過午膳,說了一會兒話,直到未時方才起身告辭:“就不打攪世伯休息了。”

吳禦史擺擺手,囑咐了幾句也就放他走了。

王恒之心中細細思量來一回京中的境況,知道吳禦史提醒的很對,自己確實要提早行程,早些回京。正想著事兒,步子已是到了屋外頭,往裏一瞥便見著謝晚春不知何時竟是醒了,穿了一件雪白的絲綢寢衣,正披著一頭烏發,半靠著床榻,手裏拿著一卷書看著。

王恒之心下一動,步子也快了一些,平素沉靜冷淡的聲音裏不由得顯出幾分憂急來:“怎麼不多睡一會兒?”頓了頓,又道,“才睡了幾個時辰?這樣看書,未免傷眼睛。”

謝晚春補了一個多時辰的睡眠,感覺舒服了許多,此時也不氣,抬起頭對著王恒之笑了一下:“沒事,舒服多了,剛剛擦洗了一把,這會兒清醒得很。”

王恒之聞言想起自己之前替她擦臉和手的事情,耳尖微紅,也就把許多話給咽了回去。

謝晚春自是瞧見了那耳邊的一抹紅,她想了想,便道:“我之前那般怕是嚇到你了,確該與你說個清楚才好。”略頓了頓,便極簡單的解釋道,“抓我的是齊天樂,我為了脫身隻能咬破毒.藥,就勢咬了他一口,把毒抹上去。之後又服了解藥,兩相交加,這才反應劇烈了些。”

王恒之心中本已有了幾分揣測,聽她如此言辭,便又頓了頓,壓低聲音道:“是雪蓮丹?”這天底下,除了雪蓮丹之外還真沒有多少藥物會讓人冷熱交替,隻是雪蓮丹太過稀有,很少有人會如此快的聯想到。

謝晚春猶豫了一瞬,還是點了點頭。

王恒之懷疑落定,反倒更添了幾分疑惑,緊接著問道:“那上回在家裏,你也是中了毒,用雪蓮丹解毒?”這般一說,寒潭似的黑眸便添了幾分思索的暗色。

要知道,之前謝晚春要麼就是久居內宮,要麼就是深居王家內院,按理是不該沾惹上需要用雪蓮丹才能解的劇毒才是。最要緊的是,上回那次加這一次,那便是兩顆雪蓮丹——這般價值連城的寶物,便是王家這般傳承悠久的世家也不一定能立時拿出兩顆來。

那麼,“謝晚春”的身份恐怕比他想象的還要不簡單。

話已至此,謝晚春索性也就不再隱瞞,微微又點了點頭。她自是不願此時便與王恒之交代出前世的那些往事,可不知是否是因為馬車上那溫暖且有柔軟的一吻,她現下一顆心略有些軟了,反倒不忍再欺騙下去,頗有幾分躊蹴。

謝晚春頓了頓正要開口,忽而聽到王恒之打斷了她的話——

“我知道你有些事瞞著我,”王恒之小心的坐在了榻邊,細心的用手替謝晚春捏了捏被角,罕見的軟了聲調,“我不問你,也不逼你現下就說。等你什麼時候想清了再說。隻是,我們到底是夫妻......”

他語聲一頓,拾起之前擱在枕邊的梳子,替謝晚春理了理那睡得有些零亂的長發,語調極柔,聲音極清,似初春楊柳枝拂過水麵,蕩出微微的波紋,撥動著人心:“結發為夫妻,為的是恩愛兩不離。晚春,你明白嗎?”

木梳輕輕的自烏發間梳過,青絲長長軟軟,似是梳出了纏綿的相思。

謝晚春怔了怔,情不自禁的抬目迎上王恒之那雙黑沉沉的眸子,心中不知怎的生出微微的酸楚,好似有心尖被人輕輕捏了一下,酥、軟、酸、疼,百感交集。

她不由自主的垂下眼睫,遮住眼中的神色,然後,慢慢的伸手握住了他拿著梳子的手,用力的握住了。

就像過去的她,無數次握住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