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3)

江南的春天,是多彩而絢麗的。

江南的秋天,卻也並不蕭索。

天高氣爽,沿運河至襪陵的官道上,塵土飛揚,結夥奔來一群快馬,馬口白沫橫飛,馬上的人卻是個個氣定神閑,像是並沒有將這長途的奔馳放在心上,但是奇怪的卻是馬上的人每一個都雙眉深鎖,每個人都仿佛有著很大的心事。

官道的行人遠遠地望見這一群快馬奔至,都趕緊躲開,詫異地相詢:“這一群人是什麼來路?”

皆因這一群騎士不但個個裝束詭異,而且有男有女,身上都帶著兵刃,在這采風流的江南道上,顯得太過紮眼。

驀地,路的一端響起嘹亮的呼聲:“振武——揚威一一。”

聲響高遠而長,散布在四野。

路上有的久走江湖的行人,一聽就知道這是江南最大的鏢局,江蘇鎮江府振武鏢局的趟手在走縹時喊鏢的聲音。

馬上的騎士們略一回頭,仍然急馳向前,眼看就要闖入振武鏢局走鏢的隊伍。

於是有好事的路人都駐了腳,低聲地道:“有熱鬧瞧了。”

須知江湖上行道的,除非官府或是兵卒之外,就算是成群結隊的客商,若是見了走鏢的鏢隊,也多是遠遠避開,從來不會有人闖入鏢隊的,這一來固然是行路的人誰也不願意添麻煩、多事,二來也是鏢局在當時的勢力太大,衝散了他們的鏢,即是犯了他們的大忌,非要和你見個真章不可。

這些快馬騎士,看上去固然是有些斤兩,但振武鏢局的總鏢頭飛虹劍屠夢平,在江南也是素稱紮手的人物,手下的鏢師們,也都是桀傲不馴的角色,怎會容得別人闖散自家的鏢隊。

是以那些久走江湖的路人們,都知道這一定有熱鬧好看了,事不關已,又都知道亂事不會波及到自己頭上,大家也都樂得看個熱鬧。

哪知事情大謬不然——。

那群健馬,馬不停蹄,風馳電掣般奔了過來。

振武鏢局的趟手看見了,果然氣往上撞,眉一豎,眼一瞪,就準備破口大罵。

鐵叫於小沈,是振武鏢局最得力的趟手,往日火氣最大,今日見了有人闖隊,暗罵:“這群鳥蛋,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兩片薄嘴唇一掀,破口道:“相好的——”眼角一飄,見第一、二匹馬上騎士的臉孔,凜然一驚,趕緊將下麵的話,咽了回肚裏。

他一縮脖,暗自稱幸:“還算我姓沈的福大造化大,總算認得這幾位主兒,嘿!我這要是一罵呀,我小沈的樂就大了。”他是北方人,雖然久居江南,語聲裏仍不脫北方味兒。

另一個趟手大約見得還不廣,不分青紅皂白,就罵了出來:“龜孫,走路沒有帶著眼睛呀!”

話還沒有罵完,被對麵馬上的騎士,馬鞭一抽,竟將自己從馬鞍上直飛了出去,“吧”地一聲,重重地摔在路旁的亂草裏。

鏢隊微亂。

那群快馬也當然被阻,馬上的人個個鐵青著臉,冷眼望著鏢局裏的鏢夥,趟手們忙亂,喝罵,有的已經要抄家夥動手了。

鐵叫小沈定了定神,兩雙烏光溜溜的小眼睛,再在那群快馬上的騎士身上打了一轉。

他忍不住咽了一口吐沫,暗自擦汗,忖道:“乖乖,原來全來了呀!”

鏢局裏的趟手以及鏢夥們,個個都將兵刃抄在手上。

有的圈馬回馳,準備去報告這次押鏢的師傅,小喪門劉定國,神鏢客錢宗淵,其實他們幹這行的眼睛可是雪亮的,焉有看不出這一群人難纏的道理,隻是他們還不知道這群人究竟是誰罷了。

鏢車一行十餘輛,顯見得這趟他們保的定是重鏢,鏢夥們更緊張,生怕這群人是來劫鏢。

“但是又有誰會在光大化日之下,行人眾多的道上明目張膽地劫鏢呢?”

鏢局裏的鏢夥們,劍拔弩張,眼看就要有一番混戰,趟手鐵叫小沈一看事情不妙,急得高聲喊道:“哥兒們,快別動手。”

鏢夥們一愕,方自錯疑平日火暴火燎的小沈今天怎他說出了這等話來,鐵叫小沈已連著喊道:“這幾位就是‘七劍三鞭’。”

這可真是:“人的名兒,樹的影兒。”七劍三鞭在江湖上聲名顯赫,振武鏢局的總鏢頭飛虹劍屠夢平,也是“七劍三鞭”裏江南大俠青萍劍宋令公的親傳弟,振武鏢局得以立足江南,多多少少也沾了江南大俠青萍劍宋令公的光。

振武鏢局的鏢夥們一聽到七劍三鞭四個字,隨時準備持胳膊打架的盛氣,不由收得幹幹淨淨,這幾乎是一種近於本能的舉止,當人們聽了一件足以令他驚錯的事時,大半會有這種現象發生。

一瞬間,空氣像是突然凝結了,隻有馬匹在不安地移動時所發出的蹄聲,敲打著人們本來已經非常緊張的心。

七劍三鞭仍然是個個麵如凝霜,鐵叫小沈看看第一匹馬上揮鞭摔人的騎士,也就是浙江大豪靈蛇毛臬的那種冷冰冰的麵容,心裏覺得一股冷氣直往上冒,悄悄地將馬往外圈,這件事他定不下任何主意,隻有去請示押鏢的鏢師了。

原來押鏢的鏢師小喪門劉定國,神鏢客錢宗淵,平日架甚大,再者也是仗著振武鏢局在江南一帶所樹立的聲威,絕對知道不會有人劫鏢。

因此他們居然遠走在後麵,對這十幾輛鏢車,簡直有點不聞不問的,此刻聽了有人來闖鏢隊,像是要劫鏢似的,兩人這才著慌,一緊馬韁,飛快地趕到前麵來。

於是鏢局的鏢夥們這才鬆了一口氣,有的甚至遠遠地站了開去。神鏢客錢宗淵來自關外,騎在馬背上總比別人要高出半個頭,威風凜凜地,倒也像是條漢,看到鏢夥們往後退,氣得大罵道:“媽拉個巴,你們往後退個什麼勁兒?”眼神往對麵的騎士一掃,他久走江湖,別人不說,就在江蘇隔壁的浙江省的靈蛇毛臬,他當然認得,不由得頭皮發麻,坐在馬上昂藏身軀,也像是突然矮了兩寸。

“怎地是這位主兒?”他暗忖道,回頭一望,看到小喪門也是驚疑滿麵,原來小喪門走江湖的日更長,“七劍三鞭”他倒認位。

“怎地這幾位會聚到一塊兒來了?”小喪門暗暗吃驚,趕緊翻身下馬,抱拳拱手道:“前輩們怎地今日有興遊俠到江南來?”

他驅開了還站在路當的鏢夥,拉開了大車,在道當讓出了一條寬寬的路來,口裏陪著笑道:“晚輩待命在身,路途也不便招待前輩一一”靈蛇毛臬陰淒淒的一聲冷笑,說道:“誰要你招待呀?”

小喪門一愕:“怎地他今日的神色不對勁?”他錯愕地在心裏思忖著,再一看另八人的臉色,心裏更是打鼓:“怎地這幾位今天看起來全不對,簡直有點兒像來生事尋仇的樣,可是我們鏢局並沒有得罪他們呀!我們屠總鏢頭說起來跟他們還是一家人呢。”

他的猜測可還真沒有離譜,七劍三鞭裏的靈蛇毛臬,七星鞭杜仲奇,百步飛花林琦箏,鴛鴦雙劍,左手神劍以及河朔雙劍等人,此番邀結前來,果真是為了尋仇生事的。

熊耳山畔,七劍三鞭圍殲仇獨得手,山林突傳冷語,仇獨殘骸頓失,馬屍上卻留下以血還血的驚語,這個武林的魁首,全都一意認為這些事是江南大俠青萍劍宋令公所為的。

於是青萍劍成了七劍三鞭另人的共同的敵人,靈蛇毛臬更是罵口不絕,巴山劍客柳複明雖然和青萍劍是多年之交,心裏也不免對青萍劍很不滿,認為他這事未免做得有違道義。

若以情理而論,這“以血還血”幾個字,果真是青萍劍所寫的話,那麼這江南大俠的所作所為,也實在有些莫名其妙,因為這事的倡導者,他自己也是其之一呀!而以當時的情況而論,也實以他的可能性能最大,等到巴山劍客等確實地打聽出仇獨的殘骸果然是在青萍劍之處,他們心自然更無疑念了。

可是他們哪裏知道此事其實另有章,其的奧妙,又豈是他們所能料想的呢?

於是靈蛇毛臬,百步飛花,河朔雙劍等,率先在江湖上散布了流言,說青萍劍宋令公表麵上雖然做出仁義道德的麵孔,其實卻和仇獨是一丘之貉,並且公然取出仇獨的殘骨,傳視江湖,說仇獨已然喪身,第二個就要輪到青萍劍了。

仇獨被殺,這消息是的確使得武林震驚的,須知仇獨在當日武林的地位,是無與倫比的,這麼一來靈蛇毛臬在武林的地位自然也就更提高了,令武林同道不解的是,素得人望的江南大俠宋令公,怎會和江湖的魔星仇獨是一路的呢?

但是靈蛇毛臬對人說得活靈活現,又似乎不容懷疑。

江湖自然是傳說紛紛,等到這件事傳到江南時,靈蛇毛臬已定下毒計,要南下秣陵,圍殲青萍劍,要使得他在江湖上無法立足,還要令他家敗人亡,其實他們如此做的用意,還不是為了懼怕日後的報複,“以血還血”這四個字,使得這些個目無餘的武林高手們,食不安味,寢不安枕了。

這件事的始未,小喪門劉定國自然不會知道,他殷勤而恭謹地回著話,生伯使得這些武林高手動怒,但是他在用心機,人家全不賣這個帳。

他心裏雖然已開始不安,但還並不十分驚慌,因為他知道這些人縱然發怒,但卻絕不會動手劫鏢,以這些人在武林的地位,最多不過給他一個難堪而已,這種難堪,他也自信可以忍受的。

“你們的總鏢頭可是叫飛虹劍的吧!”靈蛇毛臬不屑地打量著小喪門和神鏢客,傲然地問著話。

七星鞭杜仲奇在旁邊接口道:“飛虹劍屠夢平可就是青萍劍宋老兒的徒弟?”

小喪門沒有聽出他話的意味,巴結他說道:“是,是,我們總鏢頭的師傅就是江南大俠宋老前輩,你老可認識他老人家?”

小喪門劉定國在武林的地位,自然無法和七劍三鞭相比,是以他無可奈何地自己委曲著自己,冀求將每一件事都安排得很好。

靈蛇毛臬突然高聲仰天而號,號聲的刺耳,簡直是難以形容的。

小喪門劉定國全然愕住了,神鏢客也不禁用詫異的目光望著這名滿江湖的武林豪客。

號聲突然斷,靈蛇毛臬尖刻他說道:“好極了!好極了!”

回過頭去,朝始終沉默著的其他八人一揮手,道:“各位,看小弟給這些人一個教訓。”自從熊耳山畔一役之後,靈蛇毛臬無形成了七劍三鞭的魁首,巴山劍客柳複明反而退居其後了。

語聲方住,靈蛇毛臬腕翻處,在極快的一刹那裏,已將腰的軟鞭撤在掌,伸縮之間,鞭梢所帶起的風聲,呼嘯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