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技通體純金打就的小劍,長不過五寸,形式奇古,仿佛是一柄名劍的雛型,劍柄上用諸色的絲帶打了個如意結。看起來,這像是個富貴人家小孩的玩物,誰知道這卻是令武林震驚的一件表記。
八麵玲瓏胡之輝怔怔地捧著這柄“金劍”回到房裏,十萬兩官銀丟了,平安鏢局十年來辛苦創立的威名,也隨著這十萬兩鏢銀斷送,胡之輝的心像是剛由冷水裏撈出來,潮濕而冰涼。
他回到房裏,石磷和繆都已起來,他長歎一聲,道:“完了,完了。”將那柄金劍丟到桌上,繆走過去拿起來,邊看邊問道:“這不就是那‘金劍俠’的表記嗎?”
石磷看著胡之輝那種垂頭喪氣的樣,心裏已明白了八分,但卻不肯相信地問道:“昨夜有什麼事故嗎?”
胡之輝垂著頭說了,石磷不覺駭然,他們都坐在這房裏,鄰屋的人被點了穴,十萬兩銀被人搬走,他們卻連影都不知道,石磷又不覺有些慚愧,在房裏踱著方步,也講不出話來。
鏢車都又上道了,然而卻是住回走了,趟手不再喊鏢,躲在車轅裏縮著,鏢旗也卷成一卷,收到箱裏去了。
胡之輝無精打采地騎在馬上,吹牛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石磷也有些訕訕地,他是武林成名人物,這件事發生時他也在場,自然也連著丟了麵,繆卻仍帶著滿麵笑容,按說此刻他該離去才是,但他卻提也不提,仍然跟在旁邊。
他不說走,石磷自也不便走了,在這種情形下,可的確有些不好受。
走了兩天,又回到往鎮江府的官道上,胡之輝果然不愧八麵玲瓏,居然又有說有笑起來,對繆拉攏得更厲害,原來他心裏打著如意算盤,想把那失去的十萬兩鏢銀著落在這“豪門闊少”身上。
進了鎮江府,他們仍在那家客棧住下,胡之輝卻叫鏢夥們押著空鏢車先回去了,他圓滑地運用起世故的手腕,結交那初出茅廬的繆,石磷冷眼旁觀,嗤之以鼻而已。
除了武林掌故之外,他還說些風花雪月,繆帶著笑容聽著,石磷卻漸漸不耐,漫步行出去,卻又看到一件奇事。
他剛走到客棧門口,四匹健馬飛馳而來,在客棧前倏地下馬,身手矯健已極,石磷暗忖:“江南武林,果然人材濟濟。”
馬上的騎士一色金色緊身衣褲,顯得非常刺眼,下馬後卻不立即入店,整了整衣衫,竟在客棧門口肅立著,石磷又奇怪:“這是怎麼回事?”悄悄走到櫃台後麵,頗為注意地看著。
片時街上又奔來四騎健馬,在街上的人群,任意馳騁,卻又巧妙地避開將要被他們撞倒的人,馬上功夫極高。
他們也在客棧門口停下,也下了馬,原先那四個金色騎士迎了上去,八個人略為嘀咕了一下,仍然未進店,站在門口。
石磷將身軀更站後了些,因為他知道這些人一定有關什麼秘密的幫會,而這幫會裏的一切措施,卻是最忌外人偷窺幹預的。
少時,街上又奔來一匹健馬,石磷一看便知道他和先前那八人有關,因為他也是金色衣衫,最怪的是,他雙手並未牽著馬韁,卻捧著一個黑緞包袱,隻靠兩條腿駕禦著馬,卻仍瀟灑自如。
他也在客棧前停住了,身形一飄,已下了馬,石磷暗暗喝彩。
“好快的身手。”
他穿的卻是金色長衫,年紀不大,麵貌英俊,兩隻眼睛微微上翻,帶著一股傲氣,那八個金衣壯漢恭謹地迎了上去,替他接過了馬,他卻捧著那黑緞包袱,徑直走入店裏。
店夥們連忙迎上去,對他似乎也恭謹得很,石磷暗忖:“這廝是何來路?”
本有幾個看來也是武林人物的壯漢站在走道上閑談著,看到這金衫少年來了,都遠遠避開,而且躬身為禮,臉上帶著驚恐之色。
金衫少年看也不看他們一眼,筆直地走進店裏,看著他的背影,走路時腳不沾塵,上身動也不動,武功當然極高,暗歎忖道:“少年人恃技而驕,總不是件好事。”
那八個金衫壯漢也跟著走進,狠狠打量了石磷幾眼,石磷不願惹事,走回房去,在院裏,卻看到那做岸的金衫少年在和胡之輝說話。金衫少年的手筆直地向前伸著,手仍捧著那黑緞包袱。
繆也站在旁邊,帶著他慣有的笑容,胡之輝似乎已為他們引見過了,石磷不願意多嚕嗦,正想走開,胡之輝卻高聲喚道:“石老弟請過來,我替你引見一位少年英雄。”石磷無奈,隻得走過去,胡之輝笑道:“這位就是武當名劍客石磷石大俠。”石磷一點頭,望見那金衫少年隻微微一笑,仍帶著那股傲氣。
胡之輝又指著那少年笑道:“這位就是我毛大哥的高足,江湖聞名的‘玉骨使者’的第二位,玉麵使者龐士湛。”石磷心有氣,也隻微微一笑,也故意帶著一些那種傲氣。龐士湛臉色立即變了一下,八麵玲瓏趕緊笑道:“賢侄此次帶著‘殘骨令’,愚叔倒正好派上了用場,碰見賢侄,真是好極了。”龐士湛正想答言,繆卻插口問道:“這就是‘殘骨令’嗎?”
石磷側目一望,看到繆臉上的肌肉好像起了一種不自然的扭曲,手掌也緊緊握在一起,心不禁動了一下。
玉麵使者看了他一眼,對他似乎也並無惡感,淡淡一笑道:“對了,這就是‘殘骨令’。”微一停頓,接著胡之輝的話題道,“胡三叔要這‘殘骨令’用,莫非出了什麼事嗎?”胡之輝說了,龐士湛兩道劍眉緊緊皺在一起,道:“家師此次命小侄帶這‘殘骨令’來此,為的也是這‘金劍俠’一人,胡三叔你可知道,為了對付這‘金劍俠’,昔年的七劍三鞭,已有四位趕到了杭州哩。”
繆接口道:“是哪四位呀?”瞬即又補充著說道:“七劍三鞭又是些什麼人?”
幾乎在他說話的同一時間,胡之輝問道:“是哪四位到了杭州?”石磷也不禁留心傾聽,七劍三鞭多半已名成利就,在家裏納福,未在江湖間走動,已有多年,此番重出,可想他們對“金劍俠”的重視。
他側目一看繆,繆臉上竟露出焦急而期待的神情,似乎非常渴望知道這些事,石磷暗忖:“他若是富家公,為什麼會對武林這麼關切呢?”
“鴛鴦雙劍夫婦,左手神劍和百步飛花全來了,為了這‘金劍俠’一人,家師竟似非常慎重,一定要得到他才甘心。”龐士湛做然笑了一下,接著道:“小侄曾經對家師說,為了他一人,又何必驚動老一輩的呢,家師神色卻非常慎重,說這也許關係著十幾年前的一段公案,是以非得到水落石出不可,依小侄看,其實也不必要這麼慎重,有我們師兄弟幾個出手,也就足夠了。”自滿之意,溢於言表。
“這樣也好。”胡之輝笑道:“七劍三鞭之出,可讓小輩的人,也有機會看看前輩的風采。”他略一頓,又道,“不過我看大哥也是太過慮了,這‘金劍俠’又會和那姓仇的有什麼關係?”“是呀”玉麵使者頗以為然地點頭道,“家師竟將我們師兄弟個,都調派了出來,隻留下大師兄在家裏,十幾年來,這還是第一次呢!”石磷一望繆,卻見他低頭沉思,又像沒有注意他們的談話,忖道:“這人倒真怪。”
胡之輝沉吟了一下,突然附耳對龐士湛說了幾句活,龐士湛麵色突變,厲聲道:“有這種事?”一跺腳,將院鋪地的青石,竟跺碎了一塊,功力之深,實是駭人聽聞。
“我就不相信,神鞭騎士竟會在片刻之間被人宰了個,好!好!這倒提起我的興趣來了,我倒要和他周旋周旋。”他恨聲說道,言下之意,竟是憑他一人,已足夠對付別人了。
繆抬起頭,微微一笑,石磷方自覺得他笑得奇怪,他已說道:“何必在院站著談話,小弟作東,替這位龐兄台洗塵,順便我們也去吃些東西。”他抬起頭,又笑道:“小弟委實真也有些餓了哩。”
他微微一笑,又道:“龐兄這樣拿著這‘殘骨令’,不覺得累嗎?”原來玉麵使者一直雙手筆直地捧著那黑緞包袱,此刻聞言笑道:“這算什麼?我捧一年,也不見得在乎。”
話聲未落,一人冷冷說道:“口氣倒不小。”玉麵使者一驚,院裏空蕩蕩地,除了他們兩人,哪裏還有別人在。
玉麵使者白慘慘的麵孔此刻變成了豬肝色,怒喝道:“好朋友說話何必藏頭露尾的,要說什麼,下會當著我姓龐的麵說嗎?”胡之輝,石磷也都驚詫,有誰會這樣說話?
玉麵使者厲叱聲方住,那聲音又道:“當著你麵講又怎樣?”人影一花,麵前已多了一人,來勢之快,直如驚鴻,龐士湛滿臉的怒容,在見了這人之後,立刻煙消雲散,反而笑道:“原來是你。”
那人道:“我來了,你要怎樣?”
石磷、繆,見了這人,心也不禁加速了跳動,不約而同地忖道:“世間竟有如此美人。”胡之輝卻裂開大嘴笑道:“毛毛你怎麼也來了?”
那人俏生生地一笑,蛔娜而纖細的腰肢閃動了一下,兩隻靈活而明媚的大眼睛一轉,嬌聲道:“喲!原來是胡三叔呀?我怎麼也沒看到您?”竟是一口標準的北方活。
胡之輝的眼睛笑成兩條又短又粗的線,說道:“你不跟著你師傅,又跑回來幹什麼?”“毛毛”伸手一掠鬢發,嬌笑道:“我回來看爸爸!”明眸如流珠,轉到繆臉上。繆臉上竟有些發熱,深藏著的情感竟被激起一片火花。
“毛毛”回過頭,望著龐士湛道:“爸爸好嗎?”龐士湛道:“師傅他老人家好得很。”“毛毛”笑道:“你又捧著這玩意出來幹什麼?”
石磷暗忖:“原來她是靈蛇毛桌的女兒。”看到她纖細的身影,想起毛冰,心不禁黯然。
她果然就是靈蛇毛臬的獨生女兒毛琪,是在毛冰走的那一年生的,今年十八歲了,“毛大太爺”的女兒,自然是嬌縱成性,怪的卻是她不跟她那名滿武林的父親學武,卻遠遠跑到河北去,江湖上誰也不知道她的師傅究竟是誰。
龐士湛望著她,眼露出火一樣的光芒,她微微轉動了一下身,嬌笑道:“你們要去吃飯,請不請我去呀?”
本在低頭沉思的繆,聽了這話抬起頭來,笑道:“姑娘肯賞光,那再好沒有了。”石磷看著毛琪身後的劍,卻沒有看到繆笑容的勉強。
毛琪身後背著的劍,難怪石磷會留意,因為那的確奇怪得很,劍鞘非金,非鐵,卻像是一大塊連綴在一起的貓皮所製,用貓皮做劍鞘的劍,天下恐怕隻有這一柄吧。
“你請我,我還不去哩。”毛琪嬌笑著,回轉身道:‘我可得走了,喂,龐老二,以後可別盡吹大氣呀,小心風大閃了你的舌頭。”玉麵使者苦笑著,望著她的背影。這嬌縱的少女來如驚鴻,去也如驚鴻。胡之輝搖首笑道:“這刁鑽古怪的小丫頭,以後誰要娶著他,那才叫倒黴呢!”
繆愕了許久,才笑道:“鎮江的名菜聽說不錯,小弟還沒有吃過哩。”側目望著也在發怔的龐士湛道,“龐兄就拿著這東西去嗎?”
“我想隻有這樣吧。”龐士湛道,“不然,又有什麼其他的辦法呢?”見到毛琪之後,他說話的味道都像兩樣了,胡之輝一笑,道:“賢侄對毛毛不錯吧?”龐士湛臉競有些紅,繆卻不禁泛起一陣酸溜溜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