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章(1 / 3)

笑聲未絕,繆但覺心思潮翻湧,手的“金劍”,也緩緩垂了下去。

那端木方正笑聲又自一頓,目光凝住繆,緩緩說道:“在下自從那日於高、洪湖畔,暗睹兄台這俊麵,不禁對兄台所作所為,既奇又佩,是以這數日以來,便無時無刻不在留意閣下的舉動,隻見兄台年紀雖輕,行事卻極老到,就連‘靈蛇’毛臬那種好狡之徒,都被兄台瞞在鼓裏,而且兄台對他雖具深仇,是以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有些地方,固是稍過狠辣,但若論兄台所做所為,卻無一處有虧大節,在下一生雖少許人,但對兄台,卻是誠心攀交,兄台若認在下別有居心,那卻令在下失望得很了。”

繆抬目望去,隻見這端木方正目光棱棱,正氣凜然,心不禁大生感愧之意,長歎一聲,道:“在下的確對毛臬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縱然將之一刀殺卻,都不足以消去心頭之恨,是以正如兄台所說,有些地方不免稍嫌好狡狠辣——”他語聲一頓,目光滿露恨意,慘痛的往事,又複湧上心頭,沉吟半晌,又道:“不是小可此刻不肯坦誠相告,卻是因著此事因果既深且廣,又極複雜,想兄台知我諒我,必也不會見怪的吧?”

端木方正一笑道:“在下今夜深夜打擾,卻是為著一事。”

繆道:“但能相告,無不盡言。”

“在下此數日以來,雖對兄台已多了解,但有一事,卻令在下反複思之,亦不得其解。”

他微微一頓,又道:“兄台那份‘藏寶之圖’,想必得自那一代奇人‘海天孤燕’,更又與那水上大豪‘五湖龍王’龍老前輩存著極不尋常之關連,而兄台在那些鐵箱之所裝之消息弩箭,卻與那數十年前飲譽天下的‘聖手書生’淳於獨秀同出一轍,想這三位老前輩俱歸隱多時,卻不知兄台怎地能得到這三位老前輩的傳授,這倒確是異數了。”

繆微微一笑,道:“這三位老前輩此刻共隱於一海外孤島,小可幼遭孤露,便是多虧這三位恩師教養**的。”

端木方正一拍前額,笑道:“難怪兄台年紀輕輕,身手卻恁地驚人,卻原來是出自這三位前輩異人的門下,這就難怪了。”繆卻又笑道:“小可亦有一事想請教兄台。”

端木方正哈哈笑道:“在下亦是知無不言。”

繆道:“不知兄台出於武當那位道長門下?”

端木方正笑道:“小可本是一個書生,專好收集古書舊冊,甚至斷簡殘章,卻在無意之,發現一本昔年武當一代劍豪的老前輩遺留下的武功秘瘦,那‘藏寶之圖’,便也是附於其上。”

繆亦大笑道:“這就難怪了。”

抬目一望,卻見這端木方正目亦現出沉思之色,想是也在回憶什麼,暗道:“難道此人也有著什麼慘痛之往事不成?”

隻聽端木方正緩緩歎道:“十七年前,在下還是個貧苦書生時,一天緩步道上,卻見到一班強徒,飛騎官道,一言不合,便劫了小可故居城內‘振武鏢局’的鏢,卻將銀拋得一地,小可心正自不懂,哪知卻有著背插長劍的道人,問我可要學武,又要將我收歸門下,我見這道人亦是和那班強徒一路,便斷然拒絕了。”他目光一抬,又道:“後來我知道那班強徒,便是以‘靈蛇’毛臬為首,是以藝成之後,凡是與那姓毛的有關之鏢局所保之鏢,在下便動手劫來。”

他仰天一笑:“這卻也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哩!”

兩人目光相對,不禁齊各撫掌而笑,繆先前對這“金劍俠”雖然深具猜忌懷疑之心,但此刻卻已為之盡消,反生相惜之念。

他自幼至長,生命這一段最最歡樂的時日,都在一個方圓不過百十裏的孤島上渡過,相處之人,非師即長,那些歸隱在孤島上的武林奇人,對他雖極親切愛護,但究竟年齡懸殊,何況這些武林奇人久已厭倦風塵,多年來的海外孤島歲月,更將他們陶冶得極為恬淡,他們雖對繆極為愛護,但也不會放在表麵上,是以繆有生以來,可說是從未享受到友情的溫暖,再加以他誌切深仇,心情便也未免失於偏激。

而此刻他與這端木方正言笑相對,心卻漸漸感受到“友情”兩字之意義,這卻是他有生以來所從未感受過的情感。

風吹林木,籟然作響,兩人並肩而行,端木方正突地笑道:“此刻東方漸白,在下雖仍想與兄台盤桓些時,但亦知兄台不能再多逗留,來日方長,你我相見有期,隻要兄台不嫌棄,小弟隨時可來尋訪兄台的,可是——”他微微一歎,又道:“兄台既是身懷深仇,就更須小心謹慎,那‘靈蛇’毛臬陰沉好狡,城府極深,此刻表麵看來,雖對兄台一無懷疑之念,但暗卻未必如是,兄台天姿英發,便自古以來,英雄人物,未有不多情者,兄台對這‘情,之一字,尤其要看得透些。”繆心一凜,誠聲道:‘吾兄金言,小弟敢不從命。”心裏想起自己的爹爹和那石磷,又豈非都是為了“情”之一字,是以一個小年亡故,一個卻顛沛終生,不禁暗暗歎息一聲,目光抬處,隻見這端木方正麵上滿是誠摯之光,伸手緊緊一握自己的手腕,飄然而去。月漸西沉,星光已隱,曉風殘月,已有料峭之意,站在曉風裏,繆出神地望著他的背影,呆呆地愕了半晌,覺得此人真是如天際神龍,夭矯來去,想到他臨去之際所說的話,一時之間,更是萬念俱生,不能自己。他仰視蒼穹,黯然低語道:“仇恕呀,仇恕,你名雖叫仇恕,父仇卻絕不可恕,但是你又怎能忘卻那一手將你撫養**的母親替你取這名字的用心呢?你若手刃了仇人,豈非要傷了你母親之心,你若不報此深仇,卻又怎對處起你爹爹的在天之靈?”

他沉重地歎息一聲,又自黯然道:“蒼天呀蒼天,你能告訴我,該怎麼辦嗎?爹爹呀爹爹,我知道你是深愛著母親的,但我為著你,卻又不得不令母親傷心他狠狠一跺腳:“我不管你老人家是怎樣的一個人,但我知道你老人家是正直的,卑劣無恥的事,你老人家絕對不會做,無論是誰殺死了你老人家,我都要為你報仇,哪怕……哪怕那人是我媽媽的嫡親兄弟。”

晨光微曦,他急步走回宿遷城,心已下了決心,無論任何一事都不能影響他,改變他離開那“海天孤島,時所立下的意念,那就是複仇,也許他不會親手殺死”靈蛇”毛臬,但他卻要使這名滿天下的武林梟雄,死在自己一手布下的羅網之。

他的身形是無比輕靈而迅快的,即使此刻已將近日出,但在這種微明的晨光之,人們仍然無法辨清他的身形,縱然看到了,也會疑惑是自己眼花,因為很少有人會相信人類會有如此快的身法的。

他盡了全力,希冀自己能在毛琪一覺睡醒之前趕回去,方才和那端木方正的一夕暢談,此刻雖仍在他心激蕩不已,因為那逗起了他往事的思潮,也逗起了他對來日的憂鬱。

淩晨的空氣,像被水洗過似的潮濕而清新,淩晨的城市,亦有如淩晨的空氣,這是江南的春天所通常有的好天氣。

滑過無數屋脊,他回到客棧,掃目四望,他那間房的窗戶,仍像他掠出時一樣地敞開著,一切都沒有變動,四下是靜寂的,誰也不能發現他曾經離開過,他滿意地暗微笑一下。微撩長衫,避免著衣袂可能起的風聲,像遊魚般滑進了窗戶。

但是……

當他目光瞥人室內的那一刹那,他前進的身軀便鬥然停頓了下來,隻手一按窗梭,淩空一個翻身,因為他目光動處,竟發現一雙穿著粉底快靴的腳,高高翹起在那張木床的窗架上。

年久失修的窗根,在他這全身真力猛一收撤的一按之下,發出“吱”的一響。

靜寂的房間裏,也響起一陣輕微的笑聲,緩緩說道:“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