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或躍在淵,無咎。
“他奶奶的,給我打!”一家小賭坊門前,兩個大漢在毆打著一個人,聲音尖銳,方圓三裏皆聞,過路行人駐足議論。
被打那人披頭散發,雙手護住頭部,雙膝貼肚,如弓蝦般任憑他們毒打,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的,像極了街頭乞丐。
兩個大漢邊打嘴上邊說罵道:“死小易,你奶奶的,敢欠我們的賭坊的錢不還,你第一天來嗎,你活膩味了嗎?”
“你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敢在這裏撒野。”
兩個大漢亂打了一通,那個叫小易的人隻是抱著頭,任由他們打罵,不吭一聲。兩個大漢打累了,氣喘籲籲,其中一個說道:“你聽好了,你現在欠我們賭坊的銀子,給你三天時間,如果不趁早還了,你知道什麼後果。”又狠狠補踹了一腳,吐了一口口水在他身上,大步離去,嘴裏還罵罵咧咧:“真是皮糙肉厚,賤骨頭,打得我手都疼了”。
兩名大漢走後,這名叫小易的才緩緩起身,摸了摸被打的身體,疼得齜牙咧嘴,緩緩起身,拖著身體慢慢地走著,走向前麵一間不遠的酒肆。
小易走到酒肆門口,向酒保大聲叫道:“夥計,來碗酒!”正想往裏走,夥計伸手攔住了他,白了白一眼,做出趕人的手勢,冷冷道:“走開走開,又想吃白食?”夥計在一旁看得清楚,被賭坊人揍打,肯定是欠了錢。
小易一聽不高興了,攬起衣袖嚷嚷反問道:“小爺我什麼時候欠過你酒錢了?”夥計怔了怔,心想還真是,道:“你之前是不欠,但今兒可不行。”小易問道:“為什麼不行?”
“哈哈,誰都知道,你小易要是被抬出賭坊,十有八九就是輸了一個精光,哪來的酒資啊?”酒肆內一名酒客說道,引得哄堂大笑,夥計擺出一副“就是這樣”的表情,也跟著哈哈大笑。這裏麵的酒客大都是熟客常客,平時無事或休息時來這裏喝碗酒水,與街坊鄰居聊聊家常,倒是自在。
小易被眾人嘲笑一番,不怒反笑道:“你怎麼知道我身上就沒銀兩,一邊待著,不要擾了小爺我喝酒的雅興,伺候好了,有賞。”
“喲喲喲,打腫臉充大爺啊,我可聽到了,剛才那兩個人可說了,若是不還錢,有你好看的。”小易雙手搭在身後,道:“哼,小爺我今天賭運不順,準備明天再殺他個痛快。”頓了頓對夥計說:“還不讓開,有你這麼對待客人的嗎?”夥計對小易這番話也是半信半疑,呆呆看著掌櫃,掌櫃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胖老頭,頭發白了大半,樣子不算苛刻的那種鐵公雞,正在櫃台算賬,他眯眼點了點頭,表示同意,然後又低頭繼續撥打著算盤。夥計得到指令,沒好氣道:“好嘞,您請。”還故意提高嗓音。
小易“哼哼”兩聲,雙手向後一靠,大搖大擺地走進酒肆,找一個空位坐了下來,一拍桌子,道:“上酒,記住不要摻水的酒。”夥計一聽不高興了,大聲道:“您放一百個心,我們這的酒貨真價實,您不要求,我們從來都不兌水。”這一席話又引得酒肆內哄堂大笑。又有酒客笑道:“今兒小易真是發財了,被人打了出來不說,還喝不兌水的酒”。小易老臉一紅,道:“去去去,你們懂什麼,平時酒太烈了,不兌水怎麼喝。”那人又問道:“那今兒又怎麼喝這烈酒了?”小易道:“換換口味,換換口味。”
“我看是被別人打疼了,喝點酒止痛吧。”
小易拍拍胸脯,不服道:“我這體格,他們怎能傷我一分一毫。”
“別吹了,都快被別人打得半死不活了,還裝英雄呢。”
小易“哼”了一聲,不理會這些酒客,此時夥計打了一大罐燒酒,足有三斤,小易倒了一碗,拿起悶了一口,頓時從喉嚨一直燒到肚子,不禁讚道:“好酒!”
“我說小易,你整天這樣遊手好閑混日子也不是個辦法,不如學門手藝養活自己。”說話的是一個中年人,名叫王二,皮膚黝黑,身穿褂子粗布褲,褲腳卷至膝蓋,露出小腿,腳踝有淤泥結成的黑塊,桌子旁還有鬥笠和魚竿魚簍,是一名的漁夫。有時掌櫃的想吃魚,王二就給他送過來,得了幾錢,也買上兩兩酒水吃。王二為人老實熱心,見小易每天都這樣混日子,覺得一個少年這樣沉淪挺可惜的,就好心勸上幾句。
“王二叔,您老就別操這份心,他呀,根本就無藥可救了。”說話的是一個年輕人,一根扁擔一把刀,是一個樵夫,名叫孫州。“是啊,上次王大貴人府上招短工,叫我帶幾個人來,我好心好意叫了他,誰知道他不僅一口回絕,還說我沒出息,說什麼給別人做短工,什麼時候才有錢娶老婆。”這人長得十分魁梧精壯,名叫趙四。王二聽了,好心對小易說道:“小易,這就是的不對了,別老想靠賭發財,要腳踏實地。你說說這兩年,你都折了多少銀子在裏邊了。”小易喝了一口烈酒,咂嘴道:“那些錢是我暫時放在他們那裏的,等哪天我再全部拿回來。”王二搖了搖頭,歎道:“不務正業。”
一名酒客走到小易那張桌子,在一旁坐下,小聲說道:“小易,我跟你說,我在山上發現了野豬的腳印,我一個人弄不來,要不要和我一起幹,你身手不錯,得了錢分你一半。”這人是名獵戶,叫趙方,身材壯實,在這一帶算是很厲害的獵戶。小易臉上已經有點微微見紅,沒好氣問道:“你能分我多少?”趙方露出笑容,伸出五個手指頭,很得意地看著小易。小易“切”了一聲,不屑道:“你唬我的吧,能有五兩這麼多?”
趙方收起手指,得意說道:“而且是一頭的價錢。”
小易歪頭問道:“你去哪裏找的賣家。”
趙方坦白道:“還不是王大貴人府上要的嗎,這價錢也就他們一家能給得起,我可跟你說了,現在好多獵戶都盯上了,我已探好路了,要一起幹嗎?”
孫州奇道:“奇怪了,今天我送柴火時候,管家吩咐我每日多送幾擔,難不成王府有喜事辦?”
趙四略有所思道:“嗯,你們這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王府蓋了一座新的別院,這些日子我都在院子幹泥瓦活。”
眾人議論紛紛,王二道:“周兄弟,你知道怎麼回事嗎?”王二對自己對麵的男子說道。趙方也附和道:“是啊,周叔,您跑商的,路子多,消息靈,這王府最近有什麼大事嗎?”
此人是一名跑商人,名叫周一路,隨著商隊東奔西走,賣的是南北雜貨,接觸的人也是雜七雜八的,消息自然就多。周一路喝了一杯酒,小聲地說道:“這是我聽說啊,好像王府最近要辦喜事?”
“喜事?莫不是王大貴人納妾?”趙方問道。
周一路道:“不是,好像是給王小姐籌辦喜事。”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眾所周知,這王大貴人生得一女,視為掌上明珠,據說人長得十分美麗可人,城裏好多有錢有勢的公子紛紛上門提親,但都被一一拒絕,所以這位王小姐年方十八還待嫁閨中。這黃花大閨女突然就準備嫁人了,讓酒肆裏的眾人愣了一愣。
孫州搖頭道:“不可能的,昨天我還聽王媒婆說道,請她給王大貴人說媒的那些公子少爺,都被一一回絕了,現在都沒人敢去王府提親了。”周一路道:“是啊,我也覺得奇怪,王府也算是名望之門,嫁人娶親這種事必定大張旗鼓,但這一次做得很低調,我也是從老大那裏聽來的……”周一路喝了一口酒,繼續說道:“我老大說,這一次王府嫁女,非同一般。”
“怎麼不一般?”
“聽說是要招親。”眾人均吃了一驚。
所謂招親,是女方通過某種方法方式來找到如意郎君的方法。一般多為文招、武招和緣招。文招就是比文招親。有些女子好詩文,想找一個有才學的,就會來比文招親;武招就是比武招親。有些女子仰慕英雄豪傑,想找一位大英雄,就設個擂台比試,贏的就抱得美人歸,那就是比武招親;緣招就是繡球招親,那就純算看天意,拚運氣。
眾人都好奇:“是比文還是比武。”周一路搖了搖頭,道:“這我就不得而知了,我隻知道這月十八,是王府招親日子。”
“我也去湊湊熱鬧,說不定……”酒肆裏幾個年輕的小夥子蠢蠢欲動,這是天上掉餡餅的機會,萬一砸到自己手裏呢。小易已經喝得有點醉了,打了一個酒嗝,沒好氣道:“你們這幫人,人家千金小姐能看得上你們嗎?說文采,大字不識幾個;論武功,你們就隻有捉雞抓狗的本事,別去丟人了。”小易把酒罐來了個口朝下,罐裏剩的酒剛好夠一碗,又咕咕一口氣地喝完。
“小易,我看你身手不錯,應該是會一點功夫,而且也耐打,不如你去湊湊熱鬧,說不定啊,能撈一個上門女婿呢。”趙方打趣道。小易搖了搖頭,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從懷裏掏出一塊碎銀,丟在桌子上,對著夥計叫道:“結賬,剩下的錢再給我打一壺酒,一刀熟豬肉,兩個饅頭。”夥計眼睛一亮,心裏犯嘀咕“人都差點被打死了,還留著錢喝酒”,搖了搖頭,收了銀子交給櫃台掌櫃,又張羅打包的酒食。趙方惦記著野豬,問道:“小易,打獵的事,你有沒有興趣。”小易道:“有錢幹嘛不賺,明天早上山下見。”這時夥計已經把打包好的酒食取來,小易左手提著食物,右手拿著酒,晃晃悠悠地走出酒肆,後方還聽到趙方的叮囑,“記著,明天卯時三刻。”小易頭也不回地擺擺手,表示知道。天色已暗,眾人也紛紛離席而去,各自回家。
小易,一年多以前來到這繁華的西京城裏(今河南洛陽),之前靠乞討為生,日子久了,街坊見其有些氣力,就帶著他做一些短工,賺幾個錢填飽肚子。可沒成想他掙了些錢就盡往賭場裏跑,大賭特賭,又好貪杯,所以在眾人眼中,是一個不務正業的小混混,不過好在他沒有那些街頭混混的陋習——偷盜,說他小混混是指他混日子,和鄰裏關係倒是不壞。城北一處荒棄的小廟,成了他的住所。
小易生了一堆火,小廟不大,瞬間被火光照亮。小廟沒有雕塑,故不知是供奉誰,牆角有一堆幹草,那就是小易的狗窩,廟頂因為日子久了難免有些漏洞,好在小易學過泥瓦,補補是沒問題,兩扇門被風一吹,嘎吱作響。窗戶也破破爛爛,好久沒補,冷風從這些縫隙出來,吹得小易欠了欠身。小易倦著身體,吃著酒食,在酒肆時候已經喝得半醉,回來的路上酒勁上頭,現在再二兩酒下肚,已經是臉紅頭暈,困得不行。伸了一個懶腰,蜷縮著身體躺在草堆上,呼呼睡著了。
西京城首富王權才王大貴人要嫁女的消息在滿滿傳開,在王府門外也張貼了招親告示:小女年方十八,待嫁閨中,特在六月十五在王府舉辦招親。凡年滿十八至三十歲,無身體殘疾且未娶妻者,皆可上門相親。招親後可立即成婚,願有誌之士顧首。
此告示一出,引得全城轟動。王家乃西京首富,家財萬貫,且有家人在京做官,可謂是有權有勢,誰攀上了王家,那就是飛黃騰達,富貴一生。全城男子都紛紛向往,希望自己是最有運氣的一個。
王宅裏也忙得不得開交,各處張羅,張燈結彩,招待遠道而來的客人。王宅是大戶人家,嫁女之事自然有不少貴客來臨,有些是祝賀,有些是看熱鬧。大門口處,車水馬龍,絡繹不絕。
但在這王宅的深閨處,一女子正對著鏡子頻頻歎氣。那女子坐在梳妝台前,身後有一小丫鬟正給她梳頭。丫鬟正給她盤發,見自己的主子在歎氣,便有些委屈問道:“小姐,您這是怎麼了,是嫌奴婢笨手笨腳,梳不好頭發?”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沒有的事,你服侍我多年,一向是麵麵俱到,我歡喜得很。”丫鬟問道:“那小姐在為何事發愁?”女子眉間一愁,隻是輕輕歎了歎氣,又不言語。丫鬟道:“小姐是為了老爺招親一事才愁眉不展?”
女子雙手順了順鬢角的長發,歎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然得聽爹爹的安排。”丫鬟道:“說來也奇怪,老爺夫人一向不管小姐的婚事,之前那些富家之第上門求親,也是由小姐您說了算,這次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