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東家覺得馬二是個信人,不僅是個信人,還是個義人。
他說了重謝,那是必定要重謝的,馬二卻不受,他自有一番道理,那就是東西本來就是楊東家的,他還過來不過費點腿腳,為什麼還要受東西?
這話很傻,但他兩千銀元都能還過來,這再拒絕個幾百幾十好像也不算什麼。
但他這份堅持在楊東家看來就更可貴了,當下就想留馬二在他的銀號做工。
馬二卻不太願意,他字都不識幾個,能做什麼工?
後來有人說他,在銀號當個門房也比他剃頭強啊!
這話有道理,先不說銀號的工作更體麵,就是酬勞也更高一些,還更穩定。
他給人剃頭,今天多剃兩個頭,多兩文錢,明天少剃兩個,就少兩個頭的錢,要是哪天天不好,出不了攤,就沒收入。
但馬二自有一番自己的道理,他給人當門房了,這剃頭的手藝必然就落下了,那這以前學的不就白費了嗎?
這話說的人無言以對,說他不對吧,是有道理的;對吧,總透著一份傻氣。
不過他能娶到鐵桂花,鐵剃頭會在兩個徒弟中選中他,也是因為他這個傻。
鐵剃頭有兩個兒子,本來他這個剃頭的手藝是應該傳給兒子的。
但他的兩個兒子都不喜歡剃頭。
老大喜歡做燒雞。
說到燒雞,最出名的好像是道口燒雞,但開封的燒雞也獨樹一幟。
和別的地方的燒雞最不一樣的地方,開封的燒雞加中藥,二十多種中藥下來,這燒雞就不隻是一個雞了,它還是一種藥,吃了不僅能填飽肚子,還強身健體,而且味道還好,不說大人,小孩也喜歡。
鐵剃頭家門口,有一個賣盛工燒雞的,賣的就是這種燒雞。
鐵家老大從小看到大,從小饞到大,到了年歲,就去給人家燒火了。
老二則喜歡錢。
要說人都喜歡錢,但錢家這個老二加了一個更字,而且他不僅喜歡錢帶來的種種享受利潤,還就喜歡錢本身。
早先他爹剃頭,他幫著收錢,就喜歡把罐子裏的幾文錢翻來覆去的折騰,聽那個響、看那個光。
所以到了年齡,硬生生,就到了一個銀號裏去當夥計了。
銀號的夥計也是有要求的,要知道錢是怎麼回事,要認識各種票號、錢幣……一句話,沒經過專門訓練,別想!
人家那都是找師父學來的手藝,可鐵家老二就憑著自己對錢的喜歡,也達到了要求。
兩個兒子都有自己的出路,鐵剃頭就算遺憾,也不好說什麼,可一身手藝也不能沒個傳承,就收了兩個徒弟。
他本來是隻想收一個的,就是馬二。
馬二是他撿來的,有一次鐵剃頭出攤,碰上人家出殯。
天大地大,人死為大。
碰上這種事,多大的人物都會讓一讓,鐵剃頭當然更要讓。
路口的時候,那一家撒紙錢,除了紙錢,還撒了一些文錢,早等在路口的乞丐、小孩一哄而上,馬二沒有動。
鐵剃頭就問馬二:“你怎麼不去搶呢?”
馬二搖搖頭:“不好。”
“怎麼不好?”
馬二也瞪著眼,也說不上來,就是說不好。
鐵剃頭就覺得這小孩有點不一樣,就問他家在哪兒,姓什麼叫什麼,這一問才知道馬二竟算是個孤兒。
說是算,是因為他過去不是孤兒,是跟著自己爹娘逃難過來的,後來一亂,他就找不到自己爹娘了,就流落街頭,跟著一幫乞丐混日子。
鐵剃頭早先真沒想到他竟是個小乞兒,他身上穿的破,可那時候穿的不破的人真不多,而且小孩嘛,還不都是髒兮兮的。就算馬二看起來更髒一些,也不是太出格。
但一個小乞兒還不去搶錢,鐵剃頭就覺得他不是一般的不一樣了,就問他願不願意跟自己學手藝,馬二竟沒有立刻點頭,而問他什麼手藝,鐵剃頭就說剃頭。
馬二想了想,說好。
就這樣,鐵剃頭把馬二領回了家,說是當徒弟,其實和兒子也差不多,不過本來正經師徒之間就如同父子,這也平常。
鐵剃頭把馬二領回去,最先發現他不一樣的地方就是傻。
真傻。
眼裏沒有活兒,手上笨,別人一天能學會的他三天還不見得學得會。
不過他也有一項好的,那就是不急。
鐵剃頭罵他他不急,學不會他也不急,自己在那裏慢慢琢磨,那一天的東西他琢磨個五六天,也到底是會了,然後再用個七八天去掌握、熟練。
鐵剃頭一開始急,後來就覺得這徒弟也不錯,雖然他這就是個與人服務的手藝,但也是有安全問題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