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麵對(三)(1 / 2)

第六十四章 麵對(三)

周老頭子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好險救回來了一條命。醫生囑咐,再也不能讓老人受到任何的刺激。

可老爺子醒來後什麼人都不見,偏偏隻讓周梟守在身邊,周國強擔憂地看著這祖孫倆,同樣的倔強,這留下兩個人,真不知如何是好。周梟拍拍叔叔的肩膀,微笑,“放心吧,叔叔,我不會再刺激爺爺的,您也回去休息吧,下午再來換我。”

周國強不放心的離開,這祖孫倆,還真是讓人放不下心。

“梟梟,你過來!”微弱的聲音透著無力,爺爺終究是年紀大了,剛剛從鬼門關的前麵走了一遭,虛弱了不少,平時的淩厲竟然也蕩然無存。

周梟微笑著走到爺爺身邊,眼圈卻一瞬間紅了,他其實愛和爺爺滯氣,老爺子頑固不化,經常是要求他這,要求他那,可是誰又清楚,如果沒有老爺子撐著,他在周家的日子又該是多麼地慘淡,怕是連家裏的傭人都不會把他放在眼裏。

是爺爺,肯定了他存在的意義,肯定了他的身份,讓他有資格堂堂正正得站立在這個世界上。

爺爺卻掙紮著,臉上是痛苦的神色,卻是從未見過的和藹溫柔,他彎了眉眼,平日裏的淩厲被深藏在深陷的眼眸中。他的手,顫抖著,緩緩地伸向周梟的額頭,臉上是擔憂的神色,那粗糙的手緩緩地撫摸著那包紮著的額頭,顫抖著,微弱的聲音,“梟梟,這裏還疼嗎?”

周梟卻跪在了爺爺的床前,低聲嗚咽,“爺爺,不疼,梟梟,不疼。”像極了小的時候,在他受了旁人欺負的時候,總是爺爺及時出現,將他帶回去,看著他身上的傷口,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卻是極耐心地詢問,“梟梟,疼嗎?”

那些舊時的回憶仿佛一瞬間湧入了腦海,是有多久沒有念起過爺爺的好,是有多久存了埋怨的心思。

爺爺卻拉著他的手,臉上是虛弱的微笑,“傻孩子,都三十歲的人了,還哭。”他的手微微地顫抖,幾次的生病已經把他強健的身體折磨得不成人形。受傷的筋脈突兀著,竟有些硌人。爺爺年輕的時候身體極好,與莫爺爺不相上下。卻在文革期間受到了迫害,不僅被打成了反革命,還受到了殘忍的迫害,弄壞了身體。後來平了反,恢複了職位,身體卻再也恢複不過來了。看著爺爺蒼老的麵容,周梟心中的酸澀,竟然壓抑在喉間,沉重的,無法紓解的。

“我剛剛見到你奶奶了,她一直埋怨我,如果不是我,也不會造成今天的局麵。她說,你這老頭子,造孽啊!”爺爺臉上是罕見的溫柔,他與奶奶伉儷情深,曾經是模範夫妻,令人豔羨。解放以後,卻因為奶奶的家族史被汙為反革命分子,甚至牽連了爺爺,奶奶由於受不了那樣的壓力,當時就上吊自殺,留下爺爺一個下放農村,飽受折磨。

他的眼睛漸漸濕潤,老淚縱橫,緩緩開口,“梟梟,爺爺知道你是好孩子。一直是周家對不起你,是我們欠了你。”

那些不堪的往事,那些罪惡背後的黑暗和汙穢終於找到了絕望的源頭。

原來,當年周老爺子收養了一個兒子,是老爺子當年的一個戰友,為了救他的命犧牲在了戰場上。當時他得知那位戰友的妻子難產而死,為報答他的救命之恩,便與妻子商量,收養了他的遺孀,取名楊建業。建業從小就懂事,尤其疼愛兩個弟弟,而小時候父母工作非常的忙,都是建業帶著兩個弟弟,那個時候國強還小,自然是國安和建業的感情更好一些,國安有什麼事情連母親都不說,都是聽建業的。

後來家裏出了那樣的事兒,一時情急之下,得到消息時,隻把國強送了出去,交給了在香港的姑姑撫養,而國安和建業卻因為當時貪玩兒,沒在家中耽誤了行程,也改變了兩個人的命運。再後來,周老夫人去世,周老爺子下放,家裏就隻剩下這兩個孩子相依為命,他們的日子異常艱難,母親畏罪自殺,父親背了反革命的帽子,這兩個孩子又怎麼會好過,也不過是十幾歲的年紀,卻要承受著這樣巨大的壓力。兩個孩子隻能彼此依靠,沒有人願意幫助他們,所有的人都像是對待瘟疫一樣躲閃著他們,又怎麼願意給予他們溫情。

兩個孩子在艱難中,在夾縫中生存,卻也使得人格逐漸地扭曲。國安對建業的依賴也逐日加深,他們彼此攙扶,彼此安慰,艱難地度過了那段暗無天日的歲月。直到父親平反,周家又恢複了往日的地位,他們的生活才有所改善。

可是周老爺子卻發現了這二人的不正常,著了急,恰恰建業也到了適婚的年齡,便托人為他尋找合適的配偶。卻哪知國安的反應卻如此劇烈,將家裏砸了個粉碎,終是不肯讓建業去相親。周老爺子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可是為時已晚,三年的相依為命,國安已經用情至深,仿佛一顆毒瘤,已經牢牢地紮在了他的心中,便不可能輕易地祛除。

周老爺子覺得非常的棘手,一是覺得愧對死去的戰友,這兩個孩子他沒有照顧好,竟然存了這樣的心思,二是,對於當時來說,這種事情算的上是敗壞門楣,社會所不容,周家好不容易從災難中緩過氣來,怎麼肯又被人戳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