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煦園》之十四:漕運之痛(2 / 2)

一位船工老漢說了句順口溜:“日曬又雨淋,水上苦營生。河水年年淺,淤泥月月增。往年船在水中走,今年船在泥中哼。明年若要運漕米,除非神仙來幫工。”

陶澍多次深入民間,可兒認得陶澍,接著說道:“船老板,好傷心,年年運漕少工銀,兵丁惡,官員扣,一來一往新船破,人拖瘦,賣掉船板各走各。”

陶澍問可兒:“賣掉船,幹什麼呢?”

可兒說:“過關過卡官員克扣勒索,工銀又長期拖欠;運河水淺,容易擱淺,船爛得快,許多船老板都破產了,或者把船賣了,還不如種田,看天收呢。”

陶澍又問道:“你,一個女子也來搬運漕糧?你家男人呢?”

可兒不願意說出自己還是單身,就說道:“我家男人出去尋營生了,許多男人都不想在運河幹這麼苦的差事了,人累得要死,半天走不了一裏路,還不如跟沙船出洋跑海呢!”雖然“我家男人”是可兒編的,但內容都是實情。

可兒對陶澍等人說:“你們不嫌棄,就上我們這條小船走吧?”

陶澍等人跟著可兒上了條小船,小船沿著淺淺細流,彎曲而行。在船上,可兒故意問陶澍:“你們是大官吧?”

林則徐說:“我們像大官嗎?”

“做官的能都像陶大人就好了。”可兒說。陶澍等人笑了,可兒繼續說:“我知道您就是陶大人吧?”

陶澍說:“怎麼呢?”

可兒說:“隻有陶大人才會冒這麼大的太陽出來體察民情。”

陶澍摸著胡須笑了:“哈哈,好眼力,你也不是一般的船家吧?”

可兒反而楞了。陶澍說道:“你是吳老大的女兒吧?”原來陶澍對吳老大早有耳聞,知道吳老大是蘇魯一帶的船幫頭子,殺富濟貧、與民為善,並且已經做了正當生意,也就沒有深究。可兒看出陶澍沒有惡意,就承認了自己是吳老大的幹女兒。幾人在船上談了很長時間,陶澍也詳細知道了許多民情。

可兒向陶澍講述了許多漕運弊端:所謂“撥花”即奸棍劣袊與衙門書吏、運船官弁串通一氣,故意將一石米撥分幾軍交兌,納糧戶若不行賄,便受往來顛倒之累;所謂“做樣”即奸棍串通運軍,搶先交兌,故意多出贈耗銀兩,使後來者不得不按此例遵守下去;所謂“押兌”,即借上司之令,承牌持票,任意摧督,從中索取耗銀,多的在百兩耗銀中能索走20兩;糧米過鬥時,又有所謂“踢斛”、“淋尖”、“樣米”以及“三笆三湧三棒”種種惡套;另外,還有“伍長酒錢”、“裝載船工錢”、“倒籮錢”等種種名色,有的漕糧加耗,多達“正米百石,耗贈百石”。

陶澍、林則徐等人認真地聽著,心裏想:“早就知道漕運裏麵明堂多,但沒想到會這麼多,怪不得損耗這麼大呢?”

“前些年,朝廷正式規定州縣‘浮收’為每石加收2鬥5升為限,規定旗丁向納糧州縣索取幫費,每船運米千石,可額外幫費400兩,此外不得另行加增。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可兒繼續說道,“地方紳袊盤根錯節,或把持漕賦,或依勢拖欠短交漕糧,或包攬民戶納漕,以圖中飽。開倉時,地方官吏厚賄紳袊,稱為‘漕規’,若地方官員不從,這些劣紳必群起聯名控告州縣浮收勒索,以挾製州縣,此名為‘白頭’。一縣之中,分吃漕規者不下百人數十人之多,共需銀三四千兩。漕務官員勒索旗丁使費就不多說了,最初每船幫費不過20兩,後來逐年加增,現在已有七八百兩。”

陶澍等人無言,沉默了一會,可兒說:“你們怎麼不說話呀!”

陶澍說:“老百姓靠運河吃飯,沒想到受漕運的盤剝有這麼多啊,漕運之痛啊!”……

可兒還特地裝作不經意地問到了英和。陶澍問可兒是怎麼知道英大人的。可兒說:“英大人主張海運漕糧多次,如果真是海運,那我們就要改行啦!能不關心嗎?”

陶澍說:“想不到你考慮得挺遠的嗎?海運可行嗎?”

可兒說:“商船能走,海漕為何不行?如果漕糧海運需要的話,隻管吩咐就是。請轉告英大人,海運是可行的!”

陶澍沒想到一個江湖女子竟有如此膽識,深表謝意。可兒請陶澍代向英和問好,並轉告英和老百姓都知道他是個好官。

陶澍查閱了漕運檔案,會見了辦漕官員,逐漸形成了整頓漕運的方案,禁止漕政衙門和辦漕官吏隨意勒索船戶水手,刪除漕務浮費,節省運漕費用,革除了一些陋規,簡化了一些手續,製定了漕糧征收、交充、運送、入倉的各種製度,疏通河道,保障運道暢通。同時,陶澍也開始認識到:運河已經難以承擔漕運之重,必須新辟漕運新的途徑。

可兒回去後跟吳老大說了遇到陶澍的事。吳老大道知陶澍對以前殺富濟貧事情的寬恕不究,深感慰藉,對天明和可兒說:“難得碰到陶大人這樣的好官,你們一定不要與他為難,走正道,為百姓多做些事。”

最後,悄悄地問可兒:“還想報仇的事嗎?”

可兒說:“爹,我隻有您一個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