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有紅拂女夜奔, 有主客交易,亦有故人相逢;有親子離心,亦有人執手凝噎,推誠置腹。
風雲詭譎,卻未到爆發之時。終是在天明時分,魑魅魍魎匿跡,刀尖隱於暗處,浪潮化暗湧。
城主府門口,少年鬢發鬆散, 神情略有些疲憊,但背梁依舊筆直如鬆。他輕撫袖袍上的褶皺,兩手抱掌前推, 身子磬折,朝麵前的中年人一揖:“世叔留步, 且勿再送。”
“少澤賢侄,”金富貴停步, 抬手虛扶,示意他不必多禮,“往後有困難,不必拘謹,隻管上門便是。”攀扯了一晚上, 他也乏了,隻剩笑容半僵在臉上,有些猙獰。
“謝世叔。”林蘇白又是一鞠, 待大門關合後才轉身離去。
金富貴不欲昨晚之事被太多人所知,加上林蘇白也想早些回家,因此此時天色還未大亮,內城中尚且冷清。林蘇白獨自在大街上行走,腦中不時地回憶與金富貴的交談,紛紛亂亂,如有悶鼓敲響,頭疼不已。
昨夜,他大半的心思都用於察言觀色,以作應變。一番而過,自己都稀裏糊塗,不知怎麼就順利走了出來。
“他反複提及埠錦城之事,又詢問我身份憑證之據,以及對今後的設想。”林蘇白心想著,“莫不是已對我的身份有所懷疑?”他顰眉又想:“觀他態度之熱切,比我初來鬱藍之時更甚,實不像心有疑慮,反倒看待一件有望升值的貨品。”
“且這升值的空間,是他看得見,並滿意的。”也是他給不起的。
林蘇白加快了步伐,要待出內城門之前又慢了下來。即想著要趁這幾日離開,便不能表現出任何異常。他深吸了一口氣,從容地亮出了玉環。
待他出了外城,手上已多了一份早點。靠近家門的時候,林蘇白頓了一下,心裏不由地想起那隻狐狸,也不知道她怎樣了,昨晚有沒有及時躲起來?她那麼機靈,又如何需自己擔心?想著又要嘲諷自己,在柴門被踹開的那一刻,第一反應竟是叫狐狸躲起來,而不是自己會不會真被連累丟了性命。
低頭看了眼手中熱乎乎的肉包子,他的唇角不覺微微勾起。
“包子!”他喊道。柴門被踹壞了,院子也被翻得雜亂,林蘇白直把門板翻折了,往裏走去。
“包子,我給你買了肉包子!快出來!”橫看豎看都沒找著,他把紙包打開了,讓香味飄出。
“包子!”
“包子?”
“包子……”
連聲喚了幾趟,也不見那熟悉的白團子撲搭上來。家中空蕩蕩的,仿佛隻有他一人。竟是如此的冷清。
連他也沒想到自己能這麼快便安全回來。或許她還在外頭躲著吧。
林蘇白垂眸看著手中的包子。片刻後,他把紙包放在了院中,又用稻草把紙包壘高,自己回到了寢房,把被挑破的床鋪一掀,隻睡到床板上,鞋子未脫便閉上了眼。
這一覺便是渾渾噩噩,直到了日落時分,他才被敲門聲吵醒。
柴門不在,被敲響的是他的房門。
窗外的天上皆是火燒雲。林蘇白喊了一聲“稍等”,取了破壺中的水擦了一把臉,把頭發一攏,扯順了衣袍,才跑去開門。
“啊!你——”林蘇白愣了一下,見門外是位年輕女子,下意識便要把房門關合,卻聽她懷中有隻東西撲著翅膀,“咯嘰”了一聲,動作不由地停住,“小寶?”
“咯!”似是回應他一般,小母雞快活地扇著翅膀。
“我是來還這隻雞的。”少女手一鬆,雞便飛落到了地上,自己撒歡去了。
她娥眉輕展,麵上倒是沒什麼表情,聲音也略顯平淡,隻一字一句地咬著,像是努力地在複述別人的話一般:“嬸……嬸說,之前因阿明哥哥的事,沒找到合適的機會還回來。但有好好養著,再過些日子,該是能下蛋了。”
“啊,謝謝啊。”林蘇白下意識回道。他都幾乎要忘了這回事了,沒想到景家還一直記著。可他都已打算走了,如無景明那番意外也早就不在了,何必再養著小寶呢?
“這雞還是你們養著吧,”林蘇白歎了口氣,正要給她編個理由,卻聽封梅芯搖頭道:“我們養不了。嬸嬸和阿明哥哥都商量好了,過幾天就要搬走,現下正在收拾著。”
“啊?”林蘇白又是一愣。景家在鬱藍城生活了這麼多年,竟是要搬走了?
“你也要搬嗎?”少女本一直半垂著眼簾,沒有正眼看過他一眼,此時卻抬起頭來,麵上很是拘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