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這個死人很特別呀。”埃裏耶已不顧周遭的圍觀平民,徑直將手指伸進死者口腔,掰開他的嘴巴看了個仔細,邊看邊喃喃道,“他的牙齒看起來像是定期去看牙醫的,而且頭發起碼在一個月前也是修剪過的。”
因為埃裏耶驚人的行為,身邊起哄者、竊竊私語者不斷,幾個巡捕也對他偷偷翻起了白眼。唯杜春曉呆若木雞地站在埃裏耶身後,兩眼呈現深淵一般的濃黑色。
“不用查了,我知道他是誰。”
她夢囈一般的語調,似是地獄冤魂。
唐暉……
這個令所有女人一見便會鍾情,繼而淪陷的奇特男子,他與她從相識那一刻開始,便已知道彼此該以什麼樣的身份來維係關係。他為人坦誠,卻又有些秘密;他多情,但不代表不負責任,對諸多女子來講,他甚至都算不得一個好人,可又是那樣惹人憐愛。仿佛上蒼給女人心上打的一個死結,她們以為可以忘記他,實是永遠都會惦記著的。
四周已化作寒夜,冰冷、哀淒。杜春曉心如刀絞。
張熾對鴉片這東西保持一定的敬畏,他端著它們走到那些軟趴趴的熟客跟前,看他們清一色的頹靡、懶散,渾身骨頭均抽走了一般,所以他深深明白,這不是仙丹,竟是毒藥。而且如今走夜路回家時,終覺那老街特別長,有鬼魅在身後飄蕩不歇,仿佛要向他討還一個公道。
“別……別找我!”張熾壯起膽子,回頭吼了一聲。
其實身後並沒有什麼,唯冷風呼嘯,地上的青石板結了雪白的霜,一踏一個腳印。幾個尚未打烊的酒肆與花煙間都還亮著黃澄澄的燈,光線還不至於昏暗,卻無端照出他許多的影子來,於是愈發像惡煞附體,嚇得他幾乎抬不動腿。
“我好冤哪……”
什麼聲音?一記陰惻惻的呻吟在張熾耳邊掃過,他神經即刻緊繃,頭上的狐皮軟帽已擋不住發自內心的寒意。
“誰?什麼人?”
他試圖說服自己隻是聽錯,於是繼續垂頭往前走。孰料又傳來一連串淒怨的泣音,夾在風裏盤旋而過,宛若看不見的手,悄悄擒住了他的心髒。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斷不敢再回頭查探,於是兩眼一閉,繼續往前。
“我死得好冤哪……”
他再不敢前進,因為直覺這一次,聲音來自他的前方——不!那鬼該是就站在他跟前的!他用兩手捂眼,撲通一下跪倒在地,頭皮瞬間冰冷徹骨。
“饒命!饒命啊!”他這麼樣大叫,希冀此時有個路人能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說一切隻是幻覺。
“這位客人,可要買個人頭去?”
那鬼聲線尖細,仿佛用鋼絲勒成圈,輕輕套在了張熾的脖子上,掌控一切,隻等將鋼圈收緊。
“我……我……”張熾拚命搖頭,事實上他對那隻鬼的古怪問題完全無法理解,隻能一味拒絕,至於在拒絕什麼,他自己也不明白。
“這位客人,可要買隻人肝去?”那鬼繼續問。
“我不要!我什麼都不要啊!”張熾突然哇哇大哭起來。
那鬼發出一陣淒厲的尖笑:“這位客人,可要買兩隻眼珠子去?”
“冤有頭,債有主,不是我害你們,真不是我害你們的!”張熾一麵哭,一麵拚命磕頭。越磕腦袋越冷,令他深信自己半隻腳已踏進了鬼門關。
“那你就講講,是誰害死我們的呀?”
鬼的聲音突然變得親切而熟悉。張熾抬眼一看,隻見從前因高文被害一案向他套過話的戴眼鏡的後生,如今正戴著從他頭上掉落的狐皮帽,笑嘻嘻地看著他。
“唉喲!”張熾拍著心口大聲喘氣,“這位爺爺唉,你可嚇死我了!”
“不是怕你嚇死,是怕你腦袋撞那青石板撞死了,變成冤魂向咱們索命哪。”
張熾背後傳來的女聲,教他寒毛再次豎起,忙回頭看,隻見杜春曉正笑嘻嘻看著他。
張熾從冰硬的石板路上站起,一隻玉扳指從他腳下滾出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