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沒吃過東西了?”
“昨天為了哀悼,神父大人沒有開晚飯,所以我們都在等早餐。”費理伯的十根手指都被凍成了滿布凍瘡的胡蘿卜。
杜春曉方想起昨晚他們吃幹糧的時候,幾個孩子都兩眼充血地站在門口不肯離開,隨即有些心軟,便命夏冰去街市買了三十個菜包子回來,除若望之外,其餘十人都趁十二點之後莊士頓午睡的間隙到他們房內填肚子。他們這才曉得,這些正值成長期的門徒們午飯隻有一個暗黃的玉米窩頭和一小碗三勺便能挖空的雜菜粥。
其中包子吃得最猛的有兩個人——安德肋與阿巴。兩人雖性別不同年紀亦有差距,卻是一樣人高馬大,包子一口一個吞得異常輕鬆,亦看得人食欲大增。那個不會講話的阿巴如今也不再視杜春曉與夏冰為敵,怕生的毛病沒有了,暴力也便收起來了。她生了俄國人典型的紅皮膚與大毛孔,五官倒也端正,灰藍色的眼眸與高聳如山的胸脯透露了她正值妙齡的秘密。
理所當然的,關於瑪弟亞的死亡,杜春曉也用包子賄賂出了許多的小道消息來。譬如粗壯有力的安德肋說瑪弟亞應該是半夜死的,因為他負責每天清晨五點起床敲鍾,那時已發現屍首掛在上頭;最小的門徒西滿奶聲奶氣地訴說瑪弟亞死前那一晚在房內發出的嗚咽,他當時誤以為是傳達撒旦詛咒的渡鴉來襲,嚇得險些尿褲子;猶達的傾訴伴以胸口的“呼嚕”聲,他說瑪弟亞私下玩弄邪惡的塔羅牌,必要遭到嚴懲,所以得到這樣的下場並不奇怪;悶悶不響的是多默,他吃包子的動靜很輕,吃得也慢,是幾個人裏頭唯一在嚐味道的。
在七嘴八舌的討好聲裏,杜春曉隻插過一句嘴:“若望為什麼不來吃包子?”
這一句卻把所有人都問啞了,倒是阿巴心滿意足地抬起頭,咕噥了一聲“阿巴”。那些用食物溫暖了身心的教徒們沉默如石,空氣裏隻留下沉悶的咀嚼聲。
“若望人呢?叫他來吃包子呀。”
“他不會來的。”安德肋的聲音在發抖。
傍晚時分,夏冰突然有些煩躁,將眼鏡放在毛衣下擺上反複摩擦。屋外隻有腳印淩亂的石板小徑,安德肋每隔六個小時便去敲一下鍾,鍾聲在灰蒙蒙的天際變得模糊。阿巴除了不會說話之外,一切都好,她很能幹,會和夏冰一道去幽冥街購物,她能識別哪些是好炭,看到奸商便拚命將他拖離對方的視線。然而夏冰還是愁容滿麵,他的焦慮也永遠和錢有關。
杜春曉知道他的心思,也不拆穿,隻說夜裏要出去轉兩圈,夏冰勸她道:“夜裏千萬不要出去,外頭亂得很。”
“怎麼個亂法?”
“整個縣城都是魚龍混雜,有中國人和俄國人。那些俄國人多半是從自己國家逃過來的,窮酸不說,還尤其凶狠。聽說咱們住的街是最亂的,每天都會死幾個人,所以喚作‘幽冥街’。”他講這話時表情嚴肅得讓她想笑。
“我跟你想的倒不大一樣,你都放心把阿巴帶出去玩兒,卻非要讓我這健全人留在這兒受悶,想是這幽冥街上死的人多,倚牆賣笑的更多,可是怕我誤你好事?”她邊講邊在鋪上擺出大阿爾克那陣形。
過去牌:正位的皇後。
現狀牌:逆位的倒吊男,逆位的高塔。
未來牌:正位的女祭司。
夏冰被她說得急了,大聲回道:“你好心當成驢肝肺,人家是為你安全著想,你反倒汙蔑我!”
“你真當我在這裏就安全了?別忘了有人可是死在這裏,被挖了眼珠子綁在架子上,也莫怪我疑你別有用心。”她笑吟吟拿起女祭司牌道,“你瞧,這牌都講了,我得會會各路神靈,莫在一個鬼身上吊死。”
夏冰看了一眼倒吊男牌,沒再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