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節製的幽冥賭坊 3(1 / 2)

第二章 節製的幽冥賭坊 3

西滿餓得已近崩潰,直覺胃部在不停燃燒,抽取手足的養分,所以十指與大腿都開始麻木,身上每個細胞都張開血盆大口,無望地吞咽著空氣。他隻好爬起身,推推對床睡著的猶達,想問他要兩塊冰糖解饞,對方卻無力地搖搖頭。西滿負氣地坐回床上,恨不能把被子裏的棉花胎挖出來吃掉。事實上,他一直知道冰糖的去向,如果不在猶達那裏,就一定在那個地方,所以他決定去那兒找一些來。

穿上鞋,走出房門的時候,西滿心裏隻有對食物的渴望,所以他被風刮得通紅的臉孔上,除了幹結的鼻涕渣,就隻有一對宛若餓狼發出綠光的眼睛。因怕莊士頓神父察覺,他沒有點蠟燭,仗著自己在教堂十年的光陰,以為對一切都熟悉,所以靠的是直覺與摸索來認路。深夜的小徑每踏一步,幹結的雪子就在腳下發出“沙沙”的足音。雖然沒有下雪,風卻大得恐怖,盡管他用長袍上的連帽緊緊包住麵頰,可還是被風刮得睜不開眼睛。

“冰糖,馬上就能吃到冰糖了!隻要走到那個地方,冰糖……”

他喃喃自語,用這個鼓勵自己前進。但是,很快他便雙腳懸空,仿佛踏風而行,身體離地的瞬間,他的心髒猛地縮緊,想起出門前猶達支起虛弱的上身勸他:“別去,再熬三個小時天就亮了。”

可是他等不及,相比早餐桌上幾年如一日的那塊咬起來頗為費牙的粗窩頭,他更向往入喉的是甜東西!這執念直到死神的鐮刀在頭頂劃過一道電光時,他才徹底打消!瀕死之際,西滿希望能看到他生前最畏懼的渡鴉睜著一雙深淵般的渾圓黑眸,抓起他的靈魂撕碎,這樣他就不會再餓了,永遠不會了……

這一天清晨對負責敲鍾的安德肋來講就是噩夢。他打著哈欠登上鍾樓,手一拉鍾繩便覺得分量不對,這才睜開惺忪的眼睛看銅鍾底下那一攤深色液體,鍾繩拉了好多下,響聲都悶悶的,往裏探去,竟掛著一顆人頭。

西滿的臉看起來從未如此空洞過,他沒有軀幹和眼球,嘴巴擴成正方,兩根草繩自唇邊勒起,穿過兩個鼻腔,繞進眼眶打了一個結,於是麵孔如紮起的一個木偶,陰森、僵硬、端正。

安德肋隻得用驚叫代替鍾鳴,聖瑪麗教堂的晨幕便在這樣血淋淋的恐慌中拉開。少年們陸陸續續跑出來,猶達麵朝鍾樓,跪倒在雪地裏,麵孔呈豬肝色。若望晶瑩的頭顱幾乎要與雪地融為一色,嘴裏還在不停念叨:“我是天寶啊,是你的親生兒子,我是天寶啊,天寶……”

與安德肋同為十三歲的阿耳斐把拳頭狠狠摁進自己的嘴裏,據說他是唯一一位被親生母親抱進教堂的孩子,所以教名之外還有喚作田玉生的本名,以及明確的生辰八字。其他的孩子係莊士頓按在吊橋中央撿到的那一天算作其生辰,年紀也是從那個時候算起的。很多人認為阿耳斐是那個俄國妓女喬蘇的私生兒,因為她每次來做禮拜都會摸一摸阿耳斐的頭頂,塞給他一塊芝麻糖或半條嚼過的巧克力,這引發其他孩子強烈的嫉妒。他們絲毫沒有考慮到阿耳斐是他們中間最漂亮的孩子,明眸皓齒,氣質乖巧,有與生俱來的楚楚可憐相,所以莊士頓也小心翼翼地與之保持距離,生怕會引發一些不必要的傳聞。但每每有貴婦來做禮拜,或施洗、葬禮,他都安排阿耳斐走在第一個,他就是有這種魔力,能讓所有人深深著迷。杜春曉頭一次看到阿耳斐時,便悄悄與夏冰戲言:“這孩子若生在青雲鎮,多半大了會桃花纏身,因受女人恩寵,將他寵笨了,老來必定淒涼;若是生在大上海或京城,多半打小便要吃苦,因受的是男人的寵,將他寵精了,老來倒未必享不到福。事情怪便怪在,他居然活在這樣的地方,人生要少許多的樂趣呀!”

自然的,她當時又推說那是塔羅牌解出來的。

顫巍巍走在阿耳斐後頭的是十三歲的祿茂與十四歲的瑪竇,他們是兄弟,丟在聖瑪麗教堂門口時,一個還在繈褓中,另一個已經會爬了,所以哥哥當時險些從吊橋上落下。兩個人都生了一張秀氣而平庸的臉,舉手投足都透露出因貧困練就的小家子氣。由於缺少疼愛,導致他們生性懦弱,卻又殘忍,私底下都以欺負阿耳斐為樂,搶走他的生日加餐,或者把他摁在廁所的坑位上,好像糞便能把對方的容貌變醜似的。多默與瑪弟亞曾經挺身而出,保護過阿耳斐,但情況並未得到改善,久而久之,他們意識到人必須自保,旁人無法從本質上改變誰的命運,於是便放棄了,由善意轉化為冷漠。出於種種原因,多默甚至後來還有些怨恨阿耳斐的軟弱,覺得他妄圖憑一張俏臉處處吃香有些過分,於是反而和那兩兄弟走得更近一些。今天祿茂和瑪竇之所以要走在阿耳斐後邊,是因為他們想出來看動靜的時候順便在他脖子裏塞一把雪,可從鍾內掉出的頭顱徹底把他們嚇傻,導致阿耳斐逃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