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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此後遭遇,與所有曾被目為“問題少年”或者“問題少女”的中學生們,並沒有多大區別。

然這樣的日子也漸漸過去,我卻不明白,何以九信與我疏遠。

上了講台才知道我的想象力及勇氣皆不夠,在同學們好笑輕蔑的目光中我捏緊薄薄的檢討:

——卻沒想到我的眼神會撲空,九信急速低下頭去。我的心也仿佛一腳踏空,從十幾級台階上轟轟滾下。我一時失措,有淚欲盈——班主任還是喜歡我的,立刻心軟:“好了好了,認識錯誤就可以了,以後改正,這次就算了,下去吧。”

九信終不肯抬起頭來。

而春日的下午那樣暖,令人寂寞慌張,我緊緊盯著他:是一次錯身,還是自此陌路?

第二天,我以前借給他的書靜靜擱在我抽屜裏。他在每一個課間消失,放學後第一個掠過教室後門,我情急地追上去,他瘦高的身影隻一晃,湮滅在萬頭攢動裏。

但我是為了他呀。我獨自站在走廊的欄杆旁,同學們鬧哄哄地從我身邊湧過去,各個教室裏都在掃地,灰塵狂舞,陽光辣而痛,我的眼前生起煙了。我是為了他呀。

我遂在上課鈴響之後守在教室門口。

頃刻間是一條空空的走廊,仿佛洪水退後幹涸的河道。聽得有腳步聲大步流星衝上樓梯,凝住了——

九信舊衣沉默,佇立不前。

遠遠看他,一時極其陌生。

心思如磐:他是看輕我與人打架嗎?他是怕承起人說他叫我學壞的責任嗎?

九信,猶豫著,進退不得,半晌,吃力地掉過臉去。

長廊如凝固的大浪般撲上來。

莫非我們之間,一直是這般走不到頭的漫漫長路。

驀地羞憤交集,我折身逃回教室。

而小店裏的紅鞋灰鼠已經賣掉了。

我坐在課桌前許久,眼前卻仿佛還是正午無人的小街,陽光烈火熊熊在燒灼我。心象被掰去一塊的月餅,內裏的五仁蓮蓉、各色紛呈都藏不住了。

我歎口氣,伸手去掏英語課本,在抽屜角落遇到了柔軟。

緩緩地、緩緩地縮回手:

我跳起來。

不顧是午休時間,不顧班上同學都薈萃一堂,不顧我們已經三個月不曾說話,我跳起來:“問九信!”

笑和淚花同時揮灑,是一場金色的太陽雨:“你真的送我小老鼠?你還記得說過的話?那你為什麼不理我,我又沒有做什麼傷害你的事,到底為什麼你不理我?”一連串,憋了這麼久。

我們在校園角落的雪鬆下,鬆針一直簌簌有聲,不斷飄落,拂滿我們一身。

九信卻隻低頭,頭仿佛重得抬不起來,半晌全是囁嚅:“葉青,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瞞著你的。我知道,象我這樣一個人,我這種人……”音調愈來愈徘徊低落。

我眼睛大睜:“你是哪種人?”

九信抬頭看我,幾度難以啟齒,臉上肌肉跳動,聲音幾至低不可聞:“我,我是私生子啊。”三個字如刀鋒斜掠,刹時間他過往所有傷痕,曆曆如繪,全現我眼前。

我目瞪口呆,然後就輕輕地落下淚來,哽噎難言:“幹你什麼事?幹你什麼事?”

刹那間我隻渴望有時光機器,讓我們在更早的時光相逢,在他寂寞羞辱的童年,在他還不知何謂“私生子”之前,在他心靈尚柔軟溫存的時候,大聲告訴他;幹他什麼事。我還會象對那個女孩一樣,給每一個罵他的人一耳光。

我隻是連聲:“幹你什麼事?幹你什麼事?”淚珠顫抖地在臉頰上交彙。

九信久久凝視著我,忽然以一個極強烈的動作,擁我入懷,周身灼熱,如燒熔的銅。

自此,感情生活仿佛水漲春池,青草處處。

我們已上高三,家長老師皆不敢輕舉妄動,怕後果不可收拾。我遂與九信光明正大,同出同入。

班主任每次突襲,九信不是在教我立體幾何:“在A與D之間聯一條線,然後,你看,這不就有兩個錐形了嗎……”

就是我在教九信英語:“錯了錯了,a? batterfly in the stomach(胃中蝴蝶)是胃痛的意思,你還真以為有隻蝴蝶有他肚子裏啊?……”

她便也省許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