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驀地驚醒,已是七年過去。
生命中發生許多改變。
九信離開工廠,幾年內更換數家單位,每次調遷都要升一級,終於成為32歲的正處長兼某公司老總。
他漸漸,隻穿某些牌子的衣服。
看電視新聞時藏否人物:“某,是個混混;某,有才氣可惜站錯了隊……”
帶我出席種種場所,氣氛奢麗如廣告中的幻境,我隻用長裙,淡妝,微笑,寒喧。
如果傍晚電話鈴響,是回來吃飯,不響,則不回來——因而有一次電話壞了很久,我始終沒有發現。
結婚七周年他與我共度燭光紅酒之夜,紅絲絨盒中,美麗的白金鑽戒熠熠生輝,銘刻著溫柔誓言:“心比金鈿堅。”
我將三房兩廳全鋪了我最心愛的淺紫與輕粉地磚,一格格的方塊斜紋,棉布花衣的溫馨寧靜,隨時可以作家居雜誌的封麵。
同事們討論感情生活時舉我做例子:“結婚還是要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人,窮一點都不要緊,一起打拚嘛,有錢就好了,你看葉青……”
我漸漸成為大眾傳說裏的女子。
然而傳說並不都是幸福的。
《水晶鞋與玫瑰花》裏,灰姑娘終於遇上她的王子,騎著他的馬去王宮。而《三打陶三春》裏,那個承諾要娶她的男人,在功成名就之後,派人暗殺她。
屬於我的傳說又會是怎樣的呢?
一個溫暖的春夜,九信自後將我擁滿,我微笑以全身重量倒向,忽地一瞥,輕呼:“咦,你幾時買了條新內褲?”
九信笑道:“不好看嗎?”伏我肩上深嗅,“你用了什麼洗發水,有草香。”隨即話題牽引。
我仍喋喋:“我上次去香港不是才給你帶了一打內衣嗎?用完了?”——他的唇將我的一切聲音嚴防死守。
我並沒有十分在意這件事。
然而在電話響與不響之間,在暮色漸圍攏之前,在午夜自噩夢驚醒之際,我眼前異樣地掠過桃紅燈影下淡藍一瞥。
三角褲的略遮一點,讓所有的裸露都格外鮮明。
隻是,我一直給九信買的都是平腳褲呀,而一個男人,怎麼會無端端去為自己買衣服呢?
裝作若無其事,問對過同事:“你老公有沒有自己買過內衣?”
她響亮地“嗨”一聲:“他,短褲上大洞小洞都舍不得換,說舒服舒服,我說我忙,叫他自己買,他說:‘哎,哪有男的到那種櫃台去的。’還不是我買。”
“那不是很難看?”隔鄰插言。
同事揚聲:“給誰看?我看十幾年了,不在乎啊,要是有人在乎,自己給他買嘛。”
一辦公室笑浪翻滾。
而暗夜裏我霍然坐起,渾身冰凍滾燙的汗。
誰,是誰在乎?有這樣一個人嗎?
我的疑懼,卻不可以對九信說。
因他身上從不曾有過香水氣息;我沒有在他的衣領袖口,發現唇印的痕跡;也從來不曾有沉默的、立即掛掉的電話被我接到。
所有的猜測與不信,是否都是一個女人的暗想與寂寞?
而若是真的,我又該如何?
命運是否總在一次次重演,至我們的不能承受?
我記起有一年過年,九信恰好不在家,臨走囑我與他的生意夥伴杜先生一同吃年飯。杜太太,我們叫阿霞。
飯桌上,杜先生的CALL機響個不住。
杜先生便頻頻低頭檢視數字,且坐立不安。
阿霞臉色鐵青。
我隻有裝做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