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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高懸,窗外的陽光靜靜地灑了進來,暖暖的。我望著那湛藍的天空,發現我的窗戶竟然全部裝上了玻璃,難怪整晚我都聽不見風辣子的叫聲。
在床上躺了三天,我終於感覺到了生命的氣息,四肢開始有力量了。我扭了扭頭,活動活動關節,然後穿上大衣,走出了寢室。
來到外麵,發現尼瑪和所長都不在,我一個人就晃晃蕩蕩地來到了鎮子的東頭。鎮子的東頭是一家小學,很遠就能聽到讀書聲,那聲音抑揚頓挫,悠遠卻又熟悉。在這個荒渺的地方,能聽見這樣的聲音,總能給人一種力量。我不由得走進了小學。
小學有點像北京的四合院,但又有些不同。中間是一幢兩層樓的水泥建築,灰白色的外牆;東西兩邊的建築則隻有一層樓,全是紅瓦白牆;正中的操場不大,但很平整,上麵有一支才裝上去不久的籃球架;籃球架的後麵是兩道水泥牆,牆上寫著漢藏雙文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這小學明顯是剛修不久,渾身洋溢著新氣,比我所在的派出所不知好了多少倍,我倒有些羨慕起來。
“你好!”
我轉過身,發現向我打招呼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中等身材,窄臉高鼻,一襲黑色的休閑西裝,頗顯文雅。
“你好。”我點頭示意。
“你來這裏探親還是旅遊?我以前怎麼沒有見過你?”
卡當鎮實在是太小了,想不被人注意太難了。我勉強笑了笑。
“我是派出所的,前幾天才分過來,叫譙羽,浙江溫州人。你呢?哪個地方的?”
“我啊,你猜猜?”
年輕人露出了一排整齊的牙齒。我猜他很少見到我這樣的漢人,所以對於我,雖然陌生,卻又親近,說起話來也就隨便很多。
“廣州?福建?”
他口音裏明顯有閩南腔。我畢竟在廣州待過,聽得出來。
“NO!”
他笑著搖了搖頭,然後說道:
“香港九龍人,梁成。”
“啊?”
他的回答有點出乎意料。我沒想到在這個荒遠的地方,竟然會有吃麵包、喝洋酒長大的人。
“走,去我辦公室坐坐。”
可能已經預料到了我的驚奇,梁成很自然地拉起我的手,將我往左邊的一間房子裏帶。走進屋裏,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張辦公桌,上麵一個大大的地球儀特別引人注目。辦公桌的後麵是一張木床,木床的旁邊則是一個藍色的布衣櫃。除此之外,就沒什麼大一點的家具了。
梁成給我搬了一把塑膠椅子,說道:
“酥油茶?”
我點了點頭,我已經習慣了酥油茶的味道,梁成看來也是。我沒看到中國的特產——茶葉,也沒看到英國佬的最愛——咖啡。
喝了一杯酥油茶後,梁成將怎麼來到卡當,又怎麼當上了老師的經過給我娓娓道來。
梁成是八年前就來到這裏的。他今年三十一歲,是學曆史的。在大學的時候,就迷上了西藏,特別是藏族文化。
“西藏是最神秘的地方,是世上最後一塊淨土!”
這是梁成的老師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大學畢業後,梁成和從事考古工作的叔叔一起來到了西藏。他去過林芝、山南、昌都、阿裏,最後停留在了那曲。我實在想象不出外表文弱的他,一個人怎麼走過了這麼多的地方。要知道,這裏交通是非常差的,往往十公裏就能走上幾天。
進藏半年後,梁成來到了卡當。當時的卡當比現在還差,還未通公路,連電都沒有,小學也還未修,隻有幾間用土壘起來的房子。梁成來到這裏主要是為了研究西藏的本地教——苯教。
苯教是西藏最古老、最原生的宗教。根據苯教徒的傳統解釋,苯教大體可分兩種:第一種是原始苯教;第二種是雍仲苯教。原始苯教偏重殺生祭祀,而辛繞創立的雍仲苯教則不主張殺生。雍仲即為卍,這個古老的符號對於我們並不陌生。它有“永恒不變”、“金剛”“善妙”“吉祥”之意,這個符號也象征著集中的能量。
我們很多人都認為佛教對西藏文化特性的形成有著巨大的貢獻,並認為所有來自印度的文化都是有偉大價值的,同時也否定西藏的本土文化,特別是否定苯教的地位。很多著作都簡單地把苯教描寫成“鬼神崇拜”“殺生祭祀”或“巫術”等,實際上並不是這樣。佛教入藏前西藏就有了自己的文化,苯教也是西藏本地文化的精髓。
據一些史學家的記載,西藏第一位蕃王聶赤讚普是由苯教的僧團認證並且加冕的,聶赤讚普與佛教創始人釋迦牟尼佛是同時代的人,也有一些記載說略晚於佛陀。在佛教傳入藏地前苯教就已經存在了,它的曆史甚至比君主製的曆史還要悠久。當然這些都是梁成告訴我的。我沒想到他的腦袋裏有如此多的知識,顛覆了我對藏族文化的認識。
梁成曾去過苯教的發源地岡底斯山。在苯教的故鄉阿裏,他觀看了最古老的苯教祭祀儀式,並且在一個高僧那裏聽說那曲這邊有一個苯教的古廟,就趕了過來。來到卡當的第二天,梁成找了一個本地的藏族大叔,叫戰堆。戰堆是一位藏醫,以前在采藥的時候見過廢棄的苯教廟。公元八世紀時,由於信奉苯教的大臣政治勢力過大而遭到了王室的忌憚,吐蕃讚普赤鬆德讚開始扶植印度佛教並滅苯。苯教被定義為“黑教”,在藏中地區受到了打壓和排斥,一部分苯教教徒就往北遷移,來到了唐古拉山下,繼續宣揚教義。
作為向導,第二天,戰堆就帶著梁成向西麵的大山出發了。兩人在山裏走了大約兩天,來到了那木熱阿山脈的雄第斯峰下麵一塊平地。據戰堆說,這裏距離古廟大約還有兩天的路程。
由於已是下午,天色很快就會暗下來,兩人決定第二天再走。梁成架設好帳篷後,饒有興致地看了看周圍的山峰。恰在這個時候,半山腰上的一朵白花映入了梁成的眼簾。
“戰堆,那是什麼?”
戰堆順著梁成的手指,看到了半山腰的白花。
“那是我們這裏的奇藥——雪蓮。”
聽到是難得一見的雪蓮,梁成不禁心花怒放,就一個勁地慫恿戰堆把雪蓮摘下來。戰堆也沒有猶豫,就上了山。
戰堆到底是經常爬山的,不大一會兒就把雪蓮取到了手。但這個時候,梁成犯了一個在雪山下的大忌:大聲喊叫。
藏族人有個習俗,不允許在山裏麵大喊大叫。迷信的說法是怕驚擾山神,害怕山神發怒,帶來報應。實際上是人的叫聲,在高過了一定程度後,其聲波會震動雪山上的積雪(很多雪山是不穩定的,輕微的震動就會引起雪崩),積雪就會往下掉,從而引起雪崩。這在古代就會看成神發怒,實際上是一種物理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