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諦聽水聲 磨坊裏的蛇
蛇曾經是始祖黃帝部落的圖騰,這個軟體動物被畫成一截很短的扭曲,附著在黃帝部落所有人的頭上、胳膊上和身上,成為部落人的象征。由蛇圖騰到龍圖騰是經過了數千年的演變的。圖騰即一個部落的崇拜物,它被確認為與部落有某種血緣關係,且認為是部落的庇護神。我常常想,至今令人們看到即毛骨悚然的蛇究竟和原始人類發生過什關係呢?他們何以將此供奉為一種不可侵犯的神聖?
在我兒時閱讀的讀物和我所處的生活世界中,蛇與人類卻仿佛天生就處在一種不尋常的關係中。西方人在《聖經》中把蛇說成為人類災難的根源。當然,不僅僅是上古時期的希伯萊人討厭蛇,在世界各種文化中蛇都被當作邪惡和危險的化身。人們能理性地對待其他一切動物,就是不能把蛇當作簡單的血肉之軀,它總是被視為具有某種特別的神秘和魔力的動物。
小時候,每每在五月的端午節,母親都要在我們的耳根處塗抹上兌了雄黃藥的酒液,說這一天出世的蛇很多,塗了這種酒液,就能防止蛇咬;家家戶戶在這一天都要在門腦上係一把艾草,說有艾草蛇就不敢進門。因為害怕蛇的襲擊,各地的風俗中都有防備蛇的計謀:有的地方在房子的周圍用石灰撒個圈,認為這樣就可以將蛇拒之門外;有的認為在家裏的牆壁上掛幾辮大蒜蛇就不敢進屋了,等等。總之,蛇始終處在人類的防範中。
小時候還聽母親說,蛇好與人比高,如果你沒有它高,它就會撲過來咬你。這時你就往天上扔石子,讓石子超過它,它就罷休。說有一次她回鄂西鄉下娘家時,路上碰見一條蛇,蛇“倏”地站了起來,隻有尾巴稍支撐在地。蛇挺拔在那裏,比母親還高,它擋在路上,一動不動,挑釁地向母親吐著蛇信兒,母親快嚇暈了。這時,一個農人走過來,遞給母親一塊石頭,讓母親往高處扔石頭,超過蛇。母親做了,蛇便趴了下來,鑽進路邊的草叢中去了……蛇在很多時候被人類看作是邪惡智慧的妖物。
而在更多的時候,人類對蛇是懷著憎惡感的,見了必消滅之。比如,農人們有句俗語:“打蛇打七寸。”就是說見到蛇,要毫不猶豫地對準蛇頭距蛇身七寸的地方狠狠地砸下去,或用钁頭或用石頭。大約“七寸”的地方是蛇的致命處,一兩钁頭便會要了蛇的命。
對蛇的神秘的恐懼是在民俗與教誨中日漸形成的。而對蛇的憎惡、認為它是一個壞家夥,那是在我更小的時候。大約七八歲時,我由於對蛇本能的憎惡,曾不顧一切地消滅了一條蛇。這樣的消滅,使我一生背負了更大的恐怖。
我隨母親在鄉下的時候,我總從一條破敗的牆縫裏偷看磨坊裏的舅奶奶,因為我發現舅奶奶推磨時總是坐在磨道的什麼地方自言自語。她微微仰著臉,眼神時而散亂時而凝滯地望著某一個地方,但我知道她什麼也沒看見,她隻是自己對自己說著話。我曾好奇地對母親說:“舅奶奶總在磨坊裏一個人說話……”母親好像說過“舅奶奶孤獨,一生沒生過孩子”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