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與博愛和道義同行 打撈消失的生存記憶(3 / 3)

少年天性中的善良和孝義使所有經曆抑或沒有經曆過那個年代的人,讀到這裏也會潸然淚下。

今天,被肯德基和各種雞蛋美食喂養大的孩子,很難想像一顆雞蛋在一個少年心中的滄桑。家裏養的雞下的蛋全拿去換了生活必需品:針線、油鹽、碗筷、火柴、肥皂、梳子、鉛筆、作業本……“如果說糧食讓我們家活著,那麼,雞蛋卻讓我們一家活得與畜生有所區別,不被鄰人恥笑,像個人的樣子。雞蛋是流通的貨幣,不吃雞蛋我家照樣過日子,我照樣一年一年長個兒,可不拿雞蛋換那些東西,我們家就不是家了。”

今天,稍稍上點年歲的人都經曆過“雞屁股銀行”的年代,那個年代人們讓日子過得方便一些的唯一辦法就是養雞下蛋,因為雞是唯一沒有被割“資本主義尾巴”的畜牲。我常想,許多年人們都在討論“是先有雞後有蛋,還是先有蛋後有雞”的無聊命題,怎麼就不討論雞和蛋曾經怎樣救活了一個民族?

貧窮使生命卑微到了極點。為了給村支書湊夠30隻雞蛋的禮、進而求支書推薦孩子上高中,母親不得不忍心把一隻屁股裏有蛋但還沒生下來的母雞給宰了,艱辛的日子讓一個中國女人活生生演義了一則“殺雞取蛋”的伊索寓言。

而童年隻有一次吃到一顆雞蛋的記憶已成為一種銘刻,留在興安永遠的記憶之中:當坐月子的母親把奶奶嚴格控製、隻為母親下奶水用的雞蛋偷偷給了興安一顆後,早已饞涎欲滴的小興安,攥起雞蛋撒丫子就跑,躲到一個小土洞裏剝著吃。他“曲縮著身子,抑製住怦怦亂跳的心,鬆開手指頭,將鼻子尖擱在雞蛋上轉著圈兒聞了幾遍,一股清香和甘甜刺激得我打個噴嚏,口腔裏一派又酸又澀又辣又苦的粘液刹時便溢了出來。我吧咂一陣嘴,控製住垂涎掉下來,蠕動著喉嚨斂住氣息,把雞蛋輕輕磕碎,開始謹小慎微地剝皮。雞蛋由於是新孵出的,蛋皮和蛋清中間的那層薄膜緊緊粘連在一起,很難剝,一揭就帶起一塊蛋清。於是,我就吐著舌頭,用肮髒的手指甲,聚精會神一點兒一點兒摳雞蛋皮,等摳完了,一個白生生的雞蛋,居然被我汙濁的髒爪子擺弄得像一枚炭球那樣黑糊糊的了。我沒有急於吞吃剝好的雞蛋,而是先把手窩裏的那堆帶有少許蛋清的蛋皮,用牙齒刮一遍,再翹著舌頭舔幹淨,這才扔掉蛋皮仔仔細細享受雞蛋。此刻,我的心像一塊透明玻璃,清清楚楚知道吃完這個雞蛋,下一個雞蛋將遙不可及。因為媽媽要奶小妹妹,我拿定主意今後再也不去她床前看她吃雞蛋了。”

讀到這些情感和藝術雙重的本質性抵達,我們的閱讀還能僅僅是閑適性的欣賞嗎?作家的書寫僅僅是對貧窮的一種張揚嗎?我想,顯然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來自於一個創作生命對曆史反省的力量,和對我們今天這個時代提醒的道德等級。正如作家對聽到自己這些經曆並不在乎且“咯咯發笑”的女兒所擔憂的那樣——

“如今不時興傳統教育了,更不讓‘憶苦思甜’了,所以就不知道對女兒說什麼好;也不知道怎樣才能把曆史與未來銜接起來;更不知道當我女兒這一代吃膩了雞蛋的人長大後,該如何去麵對今後很可能出現的困苦或者不幸!”

其實,人生充滿了艱難險阻,大自然的災難隨時可以降臨,不經過苦難磨礪、又不能獲得良好的“生存意識”教育的生命何以博大?何以進行人格完善?何以悲憫和利益眾生?

也許,這便是興安打撈生命記憶裏諸多生存事相的書寫價值,也是《村莊》文本彌足珍貴的一種文化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