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與博愛和道義同行 思想者的響箭及其他
我始終認為讀書即讀人。
生活中你常常與許多人交往,但你也許根本無法了解他(她)或了解了無法溝通;反之,你與一些人並無多少交往抑或是一生也難謀麵,但你會從讀他(她)的文章、著述中,從精神上和他(她)建立忘年之交。深層意義的“以文結友”和“以書結友”大約就是這個意思吧。我和蘭善清應該說是屬於後者。
1996年返故鄉時,我應邀到湖北鄖縣師範講座並簽名售書。這是一所故鄉培養教師的學校,是人類文明的搖籃,我在這裏一再地領略著故鄉給予一個遊子的深情厚愛。蘭善清是這個學校的青年教師,他看上去剛過而立之年,白淨的臉龐上戴一幅黑框架眼鏡,一臉的書卷氣,他不善言笑,顯得溫文爾雅。而在他的沉著持重中傳遞給我的是一個思想者的沉思。當蘭善清的領導和同事告訴我他是“曾憲梓教育獎”獲得者時,我的驚羨和欽慕是回蕩了許久的。在這莫大的榮譽背後,一個山區中等學校的青年教師究竟意味著什麼呢?望著不激越不豪放不事張揚且穩妥持重的蘭,我在心底生發著太多的詰問。
我希望有機會讀懂他。
出版社要為蘭善清出一本散文雜文結集,他給我寄來了諸多篇文章說讓我“指點”——我經常在這種謙意中顯得無所措手足——我是懷著探究的心情去讀蘭文的。我讀得很艱難,因為蘭文並非一般意義的抒情之作,他深刻的哲思和文風的老到使閱讀需要同步的思想。嚴格意義上講,蘭文多屬犀利的雜文,它質樸中包含幽默,包容中時顯譏諷,莊重中不乏詼諧,深情中又帶著苦澀。仔細品味蘭文我有一種感覺:一個年輕的思想者鬱鬱地行走在鄉間的山徑上,抑或是獨自坐在荒原的山丘上,望著千年未複的大自然,沉思響箭般穿越塵世、荒原,好像他把什麼都得想透、想到底。蘭文的智慧就在這裏非同一般。
應該說蘭善清的思維超越了一種文化定式。比如,故土情結人皆有之,蘭不例外。蘭的憂傷在於臍帶、乳頭般喂養了一個又一個、一代又一代“跳龍門”而走四方的遊子的故土,卻永遠被定格在貧窮之中。故土“始終是一爿抽了良種之後的自卑的土壤”,無論你離別故鄉有多遠、多久,也無論是你衣錦還鄉還是受傷後回歸,故土“都能給你安撫和和滋補;故土的芸芸眾生是最樸實最虔誠的為自己的名人抬轎捧場的儀仗”,誌得意滿之後,你可以揮揮手再度告別故土。故土依舊謙卑、依舊辛苦,毋須回報也毋須你記住。蘭善清為無能為力拯救故土的貧窮和回報故土的“血淚貯望”而傷情,而自責(《故鄉啊,故鄉》),這是蘭的痛苦所在。
在我們諸多敘寫故土之戀的文章中,多伴停留在“鄉戀”“鄉情”“鄉音”這一層麵上,蘭文的犀銳在於他看到了故土因不懈地哺喂而日漸的貧血,這就是《故鄉啊,故鄉》的呼喊有了另一種意義的超越。
蘭善清的《話說磨難,兼讀“晉公子重耳之亡”和“浮士德”》一文,應該說是一篇很成功的中西文化專題比較論文。蘭善清從晉公子重耳曆經磨難數十載而後複國為君和浮士德在“迷魂的溫柔富貴之鄉始終保持著人格的堅定”,從而對中西文化精神的核心進行了深刻的、多維向度的思考和闡釋。在縱橫比較的研究之中,提出了“生於憂患”是人類優秀知識分子的一種精神高度,而“生於安樂”卻不“死於安樂”是工業文明帶給人類更高層麵的一種人生境界,是人類文明的“精神之根”。“奮爭於逆境”固然可貴,而“超拔於順境”更需要一種大境界,需要“人類精神追逐上的一次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