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又仿佛是很久,雲小芽終於停了手,她繡的是手帕,亦不是太繁雜的花色,隻是在帕子的邊角,用淺色的絲線,簡單的繡了幾朵梅花,整個帕子便清新雅致,韻味十足。
老夫人和葉媽媽對視一眼,便將探視的目光落在雲小芽的臉上,問,“你這針法……是跟誰學的?”
“回老夫人話,是我娘,”雲小芽看著近在咫尺的外祖母,眼裏閃爍著隻有她自己才能明白的熾熱情緒,外祖母,我沒有說謊,我的娘,就是您的親生女兒嗬!
“你娘教你的?”老夫人將那帕子拿到了手裏,仔細的看著,不知為何,她的手竟有絲輕微的顫抖,“如此看來,你娘的針法簡直是爐火純青啊。”
她雖是笑著,然而語氣裏卻明顯在忍耐隱藏著什麼,邊上葉媽媽的臉上更是浮出了絲怒意,她上前一步,聲色間已見厲色,“小芽姑娘,你這針法……真的是你母親教你的?”
雲小芽便一驚,她看看那手帕,再看看老夫人和葉媽媽,有些驚怔,她仔細的回想了一下自己剛剛所用的手法,確確實實用的都是淩波針,絕無有半針是梅花針的,她點頭,“是……是啊?”
葉媽媽還要說什麼時,老夫人已笑了點頭,“好孩子,你這一手針黹,已超過了我秦家繡坊裏一等一的繡娘,若無名師,難有此造詣,葉媽媽是當你說謊呢,”說到這兒,她看向葉媽媽搖頭,“你啊你,隻當天下善繡之人都在我秦家繡坊嗎?大肅朝人才濟濟,你沒見過的高明之人多著呢。”
說話間,老夫人飛快的向葉媽媽使了個眼色。
葉媽媽見了,她咬了咬唇,半晌,方擠出笑來,向雲小芽道,“小芽姑娘,是我無禮了,還請表小姐不要怪罪老奴老眼昏花頭腦昏聵。”
雲小芽眼見老夫人和葉媽媽的眼神之間分明藏著什麼,她心下疑惑,卻又想不明白哪裏出了問題,隻得點頭笑道,“葉媽媽不必如此,原是小芽班門弄斧了。”
老夫人將帕子還給了雲小芽,剛剛她一直提著精神看雲小芽刺繡,此時心勁兒一送,人就軟了下來,葉媽媽忙拿了羽枕讓老夫人靠坐著,老夫人雙眼微闔,卻還不肯歇息,問雲小芽,“你娘親平時在家裏時,都做些什麼?”
她猛不丁的開始問雲小芽的娘親,雲小芽既意外,又難過,她想了想,便將娘親日常所為都說了一遍,有些事兒明顯是身為大家夫人不會做的,但雲小芽覺得,也許今日之後,自己再沒有向外祖母敘說娘親的時候了,此時此刻,便是前麵有刀山火海,她還是決定不再遮遮掩掩,哪怕,外祖母這輩子都不知道自己就是她的外孫女兒,都不會知道自己此時在說的,都是她親生女兒的事。
她慢慢說著,薄被下麵,老夫人握著葉媽媽的手卻是在輕而又激烈的顫抖著,葉媽媽心裏也如鼓在捶,她幾次想打斷雲小芽,卻都被老夫人暗地裏阻止,老夫人向葉媽媽無聲苦笑,然而葉媽媽卻瞬間就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
這一切都隻是她們的猜疑罷了,不要為無憑無據的事情失了體麵。
葉媽媽心裏便是一酸,這些年來,老夫人的心一直被一根線牢牢的綁著,這根線仿佛是一隻手,每日裏緊緊的揪在老夫人的心上,令老夫人煎熬忐忑得喘不過氣來。
不知過了多久,雲小芽終於停了話,她向老夫人笑道,“待我回去,小芽也要告訴娘親,讓娘親知道老夫人有多疼小芽。”
老夫人輕輕點頭,此時有小丫鬟捧了參湯進來,雲小芽忙接過來,喂給老夫人喝了,老夫人的精神便好了些,她握著雲小芽的手,二人又諾諾的說了會子話,天便黑了。
眼見快要傳膳,老夫人突然將臉一沉,對屋內伺候的丫鬟婆子們道,“今兒小芽姑娘在我這裏繡了帕子的事兒,再不許一個人說出去,否則,我拔了你們的舌頭。”
雲小芽自見老夫人以來,一直都是慈眉善目溫言溫語,此時咋見老夫人臉上浮起嚴肅冷厲的神色,心下便覺一驚,屋內的丫鬟婆子們已刷刷的跪了一地,齊聲稱是。
老夫人見雲小芽意外的樣子,她輕輕一拍雲小芽的手,隻說了一句,“你不懂。”
雲小芽眼裏卻已一熱,她覺得——她其實已經懂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覺得,外祖母之所以這麼做,都是為了保護她。
其實在顯露那淩波針時她就已經想到了,秦家人眼裏,她是大夫人的外甥女;可大夫人和陳婆子卻清楚的知道,她隻是個郎中的學徒罷了,無論如何也沒有會這一手高超的淩波針法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