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的大堂上,是二十多名錦衣衛親軍護定許應先,虎視眈眈地盯著坐在正堂位上的周新。
許應先藐視地瞟了周新一眼,問道:“周按察使,犯人李慕才為什麼不押上堂來?”
周新謙恭地欠了一下身答道:“人犯現押在大牢,諒他插翅也難逃脫,不過在押出犯人之前,下官對案情還有幾處不明,請千戶大人明示。”
許應先一聽就火了,大聲吼道:“你的報帖上明明說案子已經審清問明,為什麼現在突然又說有不明之處?難道你是想審訊我堂堂錦衣衛千戶麼?”
周新趕緊解釋:“下官怎敢審問千戶大人,隻是按察使衙門審案不比錦衣衛,對案中細節必須核對清楚才能詳文上報。現在案中有幾處細節不清,如果輕率定案,恐怕影響許大人的官聲。”
許應先道:“這麼說你是為我好了?也罷,你哪裏不明白,隻管問來。”
周新接道:“多謝大人,下官想問一下,那李慕才進你的衙門行竊是結夥去的呢,還是獨身一人前往的?”
許應先說:“偷東西能結夥去嗎?自然是一個人。”
周新緊接著說:“既是一個人去的,許大人送來的遺失清單中有金銀、珍珠、玉石、瑪瑙之類,這麼多東西,他一個人如何拿得了?”
“這個……”一句話問得許應先瞠目結舌,忙改口道,“那李慕才本是勾結了一夥江洋大盜一塊去的,隻是行竊時,是李慕才一人進屋,其他人在門外接應。”
“這麼說進府行竊的並不止李慕才一人?”
“對,不過李慕才是賊首罷了。”
“既然是成夥行竊,為什麼隻抓獲李慕才一人?”
許應先被問得有些焦躁,隨口答說:“其他人都是江洋大盜,見事情敗露,都逃竄了。”
周新微微一笑道:“一夥賊人行竊,隻把賊首丟下,其他人都跑了,恐怕難以叫人相信。”
許應先惱怒地說:“事情確實如此嘛,難道我堂堂千戶還會撒謊不成?!”
周新急忙站起來施了一禮說:“千戶大人所言,怎能不實,隻是來的是一夥,擒住的隻是一人,連個旁證都沒有,恐怕難以向上司稟報。此外,下官還有一事不明,要向千戶大人請教。請問這錦衣衛衙門在京及在外地各負責什麼職責?”
許應先見問起錦衣衛的職權來了,不覺有點神采飛揚,當即答道:“上護天子,下護黎民。出得京來有緝捕奸盜、保境安民之責。”
周新似乎心領神會地點點頭說:“原來如此,可一夜之間,錦衣衛緝事衙門居然被盜,堂堂千戶竟不能抓獲強盜,而僅僅擒獲一個文弱書生,下官如果如此向上稟告,恐怕於許大人的官聲有些不便吧?”
周新這句話又使許應先一愣,是呀,周新問得對,身為皇家護衛,竟連自己的衙門也看護不住,眼睜睜地看著一夥強盜逃逸,這分明是自己失職無能呀!“這個……”許應先竟連一句解釋也找不到了。
再看那周新,態度非常謙和,顯得絕沒有詰難之意。周新見許應先被問得汗流浹背,便伸手從公案上把那張失物清單拿起來,遞到許應先麵前,輕聲說:“大人,這張失物清單可曾查對過?”
許應先說:“是我親自查對的。”
周新麵色莊重地說:“這張失物清單價值在千金以上,李慕才一下子偷了這麼多東西可要定成死罪的呀!”
許應先故意不耐煩地揮了一下手說:“該定何罪,自有朝廷王法為據!”
周新感歎地搖了搖頭說:“那麼李慕才隻有死路一條了。”
許應先滿意地點了一下頭說:“周按察使到現在才說了一句痛快話。”
周新說:“大人放心,下官定依朝廷王法行事。”
說到這裏,似乎把審問的事全問清了,周新將椅子挪了一下,又轉向許應先,好似扯家常一樣地問:“許千戶是富貴世家出身吧?”
許應先搖了搖頭說:“不、不,許某本是行伍出身,家境並不富裕,全憑自己一身武功,東擋西殺,才掙到個千戶的職位。”
周新又問道:“不知許大人居官幾年了?”
許應先道:“不多不多,十年而已。”
周新有些羨慕似的問:“錦衣衛千戶年俸多少?”
許應先脫口答道:“祿米八十石。”
聽到這裏,周新臉色陡然沉了下來,莊重威嚴地詰問道:“年俸八十石的五品京官,居官僅僅十年,又非富貴出身,卻在浙江臨時衙門內就一下子失去了千金,這許多錢財你是怎麼得來的?!”
“啊……”許應先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周新繞來繞去,竟把自己繞到了陷阱裏。這個問令在讓他無法回答,他一時間突然麵紅耳赤,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由得惱羞成怒,兩目如電,挺身站起來衝周新喝道:“大膽周新,竟敢當麵戲辱本官,難道你就不怕丟官入獄嗎?”
隻見周新手撚長髯,“哈哈哈哈……”一陣大笑,笑罷把一副冷麵往下一沉,雙目凝光,字句鏗鏘地說:“想我周新,乃太學舉貢出身,二十年來秉公執法,忠正不阿,從來沒想過怕死二字。你身為萬歲爺的禦用侍衛,十餘年來仗勢欺人,早為天下所共指。這次來到浙江,又假公濟私,強索民財,霸占良女,濫用刑罰,殘害百姓,弄得家家怨恨,人人喊打,自己不知收斂,竟欺壓到我堂堂提刑按察使衙門頭上來了,難道你就不怕王法嗎?”
許應先指著周新的鼻子吼道:“你血口噴人,說我殘害百姓,有何證據?!”
周新將驚堂木一拍,指著公案上那厚厚的狀紙道:“這一張張灑滿血淚的狀紙就是憑證!你自己寫的報失物清單就是你的供狀,本司難道冤枉你了不成?”
聽到這裏,那許應先一個箭步躥過來,把一疊狀紙抓在手中,三把兩把撕得粉碎。
這一下將周新直激得怒發衝冠,他再一次把驚堂木一拍,大聲喝道:“許應先!你可知道這裏是什麼所在?”
許應先毫不示弱,冷冷地說:“不過是個小小的臬司衙門。”
周新說:“堂堂臬司衙門,豈能容你跋扈橫行?”
許應先冷笑一聲道:“不要說是你這個小小的臬司衙門,就是京城的刑部大堂、都察院內,許某也照樣通行無阻。”
許應先雖然口放狂言,但內心中不禁一悸,因為周新的話提醒了他,他知道周新向來是個不畏權貴的人,不光提刑按察使衙門上下都敬重周新,都是在京師的朝堂上,也是大名鼎鼎,看來,在他的衙門裏僵持下去對自己沒有好處,俗話說得好,三十六計走為上,於是衝周新大喝一聲:“周新,本千戶早已偵知你有意反叛朝廷,特來緝拿於你,軍士們!”
許應行這麼一聲呼喚,護衛在旁邊的二十餘名錦衣衛親軍齊聲答應:“有!”
許應先喝令:“將叛臣周新拿下!”
二十餘名軍士應聲抖出刑具就向周新撲來。
周新往當堂一站,滿臉正氣,厲聲喝道:“大膽!”
那軍士們竟被他的凜凜正氣,嚇得不敢上前,隻見周新把烏紗帽和袍服整了一下,帶著逼人的威嚴喊喝聲:“升堂!”一聲喊罷,隻聽大堂兩側齊聲威喝,三班捕頭,六房校尉,掌刑軍士,操刀劊子手及站堂護衛,一個個手持鋼刀利刃衝上堂來,把那二十餘名錦衣親軍緊緊圍在中間。
那班錦衣衛軍士原來都是色厲內荏之輩,剛才仗著許應先的威風還神氣十足,盛氣淩人呢,現在一見提刑按察使衙門這班生龍活虎的校尉、軍士,個個怒目盯著他們,頓時都像泄了氣的皮球,一個個低頭垂目,剛才的威風早給嚇跑了。
周新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公案前的太師椅上坐定,拿出一根火簽往地下一扔,大聲喝道:“把這些禍國殃民的狂徒統統拿下!”
“是!”校尉們一齊衝上去,像老鷹抓小雞一般把那二十餘名錦衣衛親軍按倒在地,捆綁結實,揪了下去。
這時,隻有許應先還算沒被嚇昏,但聲調也變得發抖了,他缺乏底氣地說道:“周按察使,你拿我不得!”
周新說:“為何拿你不得?”
許應先猛然從懷裏拿出一道黃緞子寫的聖旨來說:“我離京前,紀指揮使親授我一道萬歲爺的聖諭,各省官員,不經萬歲禦批不得緝拿懲處於我。”
許應先的這一手確實在周新的意料之外。他事先沒有一點準備,但皇上的聖諭是違背不得的,而此刻如果放了許應先,無異於放虎歸山。周新想了一下才說:“聖諭本是保你秉公行事,絕不保你行凶作惡,本司當上疏奪回你的聖諭。也罷,且將許應先以外的幫凶悉數拿下,許應先著押解回緝事衙門聽參,聖旨一到,奪去恃恩,當即緝拿歸案。”說罷一揮手退下堂去。
堂上捕頭校尉,早就憋足了勁,把所有隨從許應先前來的錦衣衛惡奴,連揪帶拽地押往監獄,許應先本人則被押送回了錦衣衛行轅監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