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意萬重 回家
每每在書頁中尋見家這個簡單的字眼,心中便會有一股翻湧的熱流盤踞凝轉,經久不散。
如果你曾年少輕狂,遠赴千裏,那你興許會懂得思家的苦楚;如果你曾四處奔波,走南闖北,那你必然會明白母親雙眼的溫暖;如果你曾求學在外,孑然一人,那你勢必切身體會過一張歸家車票的珍貴。
我時常咒罵這輩學生的冷漠,他們在物質時代的熏陶中成長,傲慢偏見,好高騖遠,愛慕虛榮。可他們也曾給予我無數感動。
每年一月,車站都會安排年輕的售票人員前來學校報告廳當場售票。我喜歡如此摩肩接踵的場麵。我站在洶湧的人流中,眼看昔日那些任性張揚的學生,為一張歸家的車票頭頂風雪,神色驚惶。
這個時候,我的內心是無比安定的,我喜歡這一刻的風雪,也真愛我的那些頑皮學生。出於這樣的緣故,我甚至有些迷戀那個寬敞昏沉的報告廳。黃昏踱步經過小橋,總禁不住側頭凝望。眼前,又是那一幅人頭攢動的畫麵:他們安靜地依次排在報告廳門外,手中緊握深藍的學生證和鮮紅的錢,墊腳尋望,麵容急切。
此刻,在他們心中,家必然是一爐跳躍的炭火,一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麵。這使我想起遠在雲南的母親,想起那片歲歲青綠的田埂,想起一望無垠的稻田。稻田盡頭便是家。
曾有學生問我,在我心中,家是什麼?這令我有些難言。家到底是什麼呢?是皺紋密布的雙親,還是一個永不消逝的避風港?這些似乎都是,卻都不足以詮釋家的意義。
我想,家是一聲攜著乳名的響亮呐喊。不論你在書聲琅琅的學堂還是車水馬龍的廣場,不論你是意氣風發少年郎抑或心如止水鬢白翁,她都會不厭其煩地慢慢引導著你,使你在暗黑的夜幕中,也能找到那顆發出呐喊的明亮星辰。
我心裏始終惦念著一類人。他們半生顛沛流離,背井離鄉,遊走在城市的茫然角落。他們用堅實的雙手創造了城市的高樓與大廈,卻從未獲得安住高樓大廈的文明人的感激。他們的背影裏鐫刻著一種卑微的品質,他們的胸膛裏永遠亮著家的油燈。
我喜歡坐在冬夜的安靜裏書寫真實的他們,書寫此刻正在這個城市裏酣睡的他們。我不知道他們身在何處,卻知道他們將要歸向何方。
朔風凜冽的車站外, 此刻一定密集了他們的身影。他們從不把在外所受的艱辛告之家人。他們從不希望妻兒知曉,那些安定生活的背後,是思家的熱淚,是滾滾不盡的血汗和薄涼城市的鄙夷。
在擁擠的車廂裏,隻要看到身負重物,衣衫襤褸的工人,我總會不動神色地為他們讓開一條狹窄的小路,一個可供輪換歇息的座位。
下車的途中,我總會如此告誡我的孩子:是這些勤勞的工人用生命冶煉了鋼鐵,是這些樸質的人民創造了城市的文明,也是這些可愛的農民用糧食養活了其他的人。
他們有權,也應該享受這樣的熱誠和歸家的禮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