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意萬重 家鄉的路
從滇北到黔南,一路都是綿延起伏的高山。山中有村,村中有樹,樹間有路。
那是我每年趕著冬雪回家的必經之路。從這條群山環抱的小路一直北往,便可遙望我朝思晨暮的故鄉。
故鄉靜默在雲貴高原的東北麵,像一尊千古不化的石雕,守護這片安詳樂土。
十七歲畢業,十八歲離家外出遊學,至今已有整整七年。坐在湘西的烏篷船上,故鄉的路,越發使我覺得親切而遙遠。
高原多山少水。因此,自小便對那廣袤無邊的水域有著神秘而無法言明的渴望。也是因為這般緣故,外出遊學時,便鐵定了心要往祖國的東麵跑。目的,也不過是為了看看那些呼嘯奔湧的大海。
不見時覺得神秘,見了,反倒感念起故鄉的好來。每每想起故鄉,首先在腦海中浮現的,便是那蜿蜒曲折的樹間小路。
小路兩旁的樹木終年互擁,葳蕤常綠,把空氣都籠罩得越發清涼。那透骨的涼意,即便在三伏烈夏,也絲毫不減。
中學時,母親常常站在這條鋪滿青苔的小路上等我。她晃著臃腫的身子,騎著一輛叮叮當當的三輪車,立在斑駁的夕陽中,一動不動地看著來路。
可惜,那時年少輕狂的我,並不曾覺察到她的真正用意。
很多時候,我都是騎著那輛火紅色的牛頭賽車,急急奔入她的眼簾,而後,未等她眼中的欣喜全然退卻,又急急地消失於她的視線。
她極少喊我。她任憑我載著青春的叛逆與張狂,拋下她,大步流星地朝前而去。
許多年後,坐在湘西的烏篷船上,想起故鄉的路,才忽然想起她的艱難。那時父親剛走,生活所有的重擔都壓在她的肩上。可畢竟,她是個婦道人家。而南陲邊塞,又多有鬼怪神異的傳聞。夕陽晚照,夜幕即臨,她自是不敢獨回,才肯在那條必經的小路上等我。
可誰能料到?她的大兒子,並不能領會她的用意,竟將孤身無助的她,遙遙拋在樹林間的夕陽小路上。
外出遊學之後,每年春節回家,她還是會在那條熟悉的小路上等我。仍舊騎著破舊的三輪車,仍舊一動不動,仍舊靜默得如同一尊泥塑。
隻是,這時的我已然懂了。我會遠遠地,喊她一聲,而後,飛快地奔至她的跟前,讓她仔細地看看我,摸摸我。她知道,她拗不過我的倔強,隻好慢悠悠地爬進車兜裏去,讓我把她載回家。
偶爾,她的眼中會泛出一道晶亮的光。我不忍看,隻好牢牢凝視前方這條青苔累累的小路。
去年,滇北大雪,趕極遠的路回家。她仍然立在那條寒涼的小路上等我。呼嘯的風和漫天的雪,似要將越發臃腫的她一並卷進歲月的深溝裏去。
於是,我又懂了。這條回家的路,早就寫滿了母親思兒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