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意萬重 家是一棵流淚的樹
在中國、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和印度等國的邊境上,有一條長8000公裏,寬240公裏的山脈,名叫喀喇昆侖。全世界低緯度山地冰川長度超過50公裏的共有8條,喀喇昆侖就占了6條。
喀喇昆侖山脈中段、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皮山縣境內,有一個名叫神仙灣的邊防哨所。我最好的朋友,就是在這個地方保家衛國。
我沒去過,我隻能從偶然的電話中了解關於他的一切。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回過家。他的父母在農村,沒讀過書,也不識字,隻是聽說他在新疆的雪山上,其他的,便一概不知。
我從各類書本上尋找關於這個地域的信息。內心忽然一片潮濕。
這個被稱為“高原上之高原”的神仙灣,海拔高度為5380米。一年裏,17米/秒以上的大風天占了一半,冬季長達六個多月,年平均氣溫低於0℃,晝夜最大溫差可達30多攝氏度。最惡劣的是,此地空氣中的氧含量不但不到平地的45%,紫外線強度還比平地高出50%。
他曾給他的父母郵過兩件新疆特產的羊毛大衣,並在口袋裏夾寄了一封倉促的信件。內容很短,筆跡潦草,是我站在門口給他父母親口念的。
“爸,媽,我在新疆很好,這裏到處都是葡萄幹和羊肉串,當然,羊毛大衣也很便宜。我給你們買了兩件,很暖和,希望你們二老保重身體,等我回來孝敬……”
這顯然是一封未完成的信件。孝敬二字後麵,應該還有很多很多話要說,很多很多淚要流,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也許是返回哨崗的號角已經吹響,也許是一年才來一次的郵遞車將要開走,也許…也許……
起初我真以為他所在的地方真有百般好,還在難得接通的電話中埋怨他,為何過年都不回來?怎麼也不給我郵點新疆哈密瓜?他毫無抱怨,毫無情緒,光是傻笑。
後來,得知實情,忽然有種淚落的衝動。他每天吃的是壓縮幹糧,喝的是70℃就沸騰的雪水。集訓途中,因為海拔過高缺水,甚至隻能用尿液來使自熱米飯升溫。他所在的地方,長不出一株小草,也長不出一棵堅強的綠樹。
他讓我替他保密,無論如何,千萬不能讓他的父母知道實情。他不想讓他們擔心。
第六次電話,是在2010年的冬天。他仍然告訴我,過年無法回家。那一刻,我沒有罵他,我隻是輕聲說了句“兄弟放心,二老一切有我”,他便在電話那頭哭得沒了聲音。
2012年1月4日,部隊正式通知,他今年可以回家。我從北京轉機趕去烏魯木齊接他。
兩個年輕的戰友用部隊的大車把他直接送到喀什。中途,車停了,他們三個人不約而同地跑下車,抱著路旁的兩棵大樹痛哭不止。
為什麼要哭?很多人不理解。但如果知道他們已經三年沒有見過綠色,沒有吃過青菜,沒有回過家的話,我想,任何人都會被這奇怪的一幕所打動。
他們是真正的守衛者。雖然他們用有限的生命和男人的孤獨譜寫了熱血祖國的太平,但他們從來沒有忘記過家。在他們心中,家,一直都是那棵讓人流淚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