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我是你的一道難題 千年才能做兄弟(2 / 2)

我對大哥的恨,在少年逐日成長的時光間隙裏,慢慢膨脹起來。我拚了命地讀書,目的隻有一個——遠遠地離開他。

事如所願,我終於考進了一所北方的大學。臨行前,他著急了許多狐朋狗友來家裏慶祝。母親忙得不亦樂乎,顯然忘了他們的身份。

那夜,他喝得爛醉如泥。緊緊拉著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跟我說對不起。後來,想必是酒勁過了些,才喃喃地跟了說了兩句離別的話。他說,去吧,家裏一切有我呢。不知為何,原本極為憤恨的我,竟因為這句話,簌簌地落起淚來。

九月的站台下,母親獨自一人前來相送。她說,你不知道,你大哥這兩年變了,你住校沒有回來,一直都是他和那些朋友在幫我操持家務。尤其是最近半年,他聽說你考大學,整日早出晚歸,才湊夠了這筆錢。

我接過母親遞來的銀行卡,再次忍不住落起淚來。我不知道,該如何審視我與他的關係。是該做一對極為熟悉的陌生人呢?還是該親切稱他為大哥?

我很想對母親說幫我謝謝大哥這句話,可掙紮了半天,還是沒能說出口。大哥這兩個字,已在我的世界裏模糊了許多年。

到校不久,便聽到他南下的消息。母親成了我與他之間的傳話人。偶然,電話裏,母親會說,你大哥要你注意身體,北方的冬天可冷了!聽說能把人的鼻子都凍壞哩!我在這頭嘿嘿地笑,淚水泛出眼眶。默默地說,大哥啊,南方的冬天也不暖和啊!

我跟母親說,學校有助學貸款的政策,我完全可以貸款讀書,畢業再還。母親匆匆了壓了電話,片刻後,又打了過來,焦急地說,你大哥不同意,他說了,家裏還有他呢,怎麼能讓你沒畢業就背上一大筆債?

某月,卡裏生活費忽然多了大半,我打電話詢問母親,母親說,你大哥非讓我給你那麼多,他說,現在的年輕人,大都已經戀愛,出去吃個飯什麼的,也是平常事,總不能老花人家姑娘的錢……

我握著話筒,嗚嗚地哭起了來。我的大哥啊,今年已經足足28歲,卻因為我的學業和生活費,遲遲未娶。

大哥這一去便是整整四年。期間,他沒有回家半次。他跟母親說,回家拿點錢,都夠小弟一月生活費了。

大學畢業後,我親自南下接大哥回家。他老了許多,三十不到,發隙間便越出了雪白的痕跡。他的眼角有了微微泛起的魚尾紋。那雙粗糙的大手,如同鐵鉗一般生冷而又堅硬。

歸家前,他叫了幾位熟悉的工友,在附近的餐館裏慶祝我大學畢業。他如同當年一般,喝得爛醉如泥。半夜,他摟著我的肩膀說,咱們家終於有位大學生了!總算熬出頭了!

年後,我硬拖著他去合影留戀。他換了一身比較平整的西服,而我,則穿了一件時髦的T恤衫。付款時,攝影師客氣地說,你們是叔侄倆吧?長得可真像!都說外甥多像舅呢,看來一點兒也不錯!

我側過頭看著窗外的馬路,忽然不知該說些什麼。心裏,恍然揚起了愧疚的汪洋。大哥興許是看出了什麼,拍拍我的肩膀故作幽默地說,看吧,還是我比較成熟吧?

路上,我看著大哥結實而又卑微的背影,眼眶一片濕潤。如果說,大哥曾用一種惡作劇的手段,無意毀壞了我的容顏,那麼,我是否也在無形之中,變本加厲地向他要了回來?

兩年後,我結了婚,妻子就是當年大學裏的戀愛對象。母親說,按照習俗,大哥沒有結,我是不能結的。可大哥卻極為不悅地說,這有什麼?誰早誰晚不都是要接?何必爭個先後?再說了,小弟結了多好,這一結,咱們家可就有兩位大學生了!

我拗不過大哥,領著妻子進了家門。宴席那天,主持人說要個新婚曲目,用於背景音樂,得喜慶一點兒的。妻子提議用結婚進行曲,我說,還是用《新白娘子傳奇》裏麵的主題曲吧。

結婚那天,我和大哥聽著聽著《千年等一回》,不約而同地淚眼漣漣起來。我跟妻子說,新婚的第一晚,我必須陪大哥睡。妻子深知我和大哥的過往,欣欣然答應了。

當夜,我和大哥又睡到了同一張床上。我拉著大哥的手問,哥,你還記得當年你跟咱媽說過的話嗎?百年修得共枕眠。可這兄弟,卻是要千年方才能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