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異鄉客 一生的溫暖(1 / 1)

第四輯 異鄉客 一生的溫暖

西部誌願者還沒來的時候,一直都是我帶這個班。

教室在山窪裏。雨天積水,冷天風大。村裏沒錢,不可能新建學校,隻能自己想辦法。

為了防寒,教室隻留了東麵的一扇窗戶。他就是窗戶下的孩子,名叫張天佑。

他母親說他自小體弱多病,多災多難,因此,給他取名天佑,意在祈求上天保佑。

他成績不好,也沒有什麼朋友,很少說話。有的時候,一個人坐在窗邊,整整一個上午,連位置都不挪一下。

冬天來了,天逐漸冷了。東麵的窗戶時常呼呼地刮進刺骨的大風。我用廢棄的試卷把窗戶粘了起來,但沒過兩天,就被大風吹破了。被撕裂的紙頁,搖搖晃晃地掛在窗戶上,寒風一吹,劈裏啪啦地響個不停。

他坐在窗邊,經常冷得縮成一團。

最後,我從地裏撿來了兩個裝尿素的口袋。裁開,平鋪,用釘子把它牢牢固定在窗戶上。

口袋上,有兩個特別紮眼的字,尿素。他一抬頭,就能看到。很多孩子利用這個事情從他身上找樂子,給他取了十幾個外號。什麼尿素小子,什麼豬八戒,多得我都記不住。

他母親在家裏昏倒那天,我恰好坐在辦公室裏改作業,謄抄花名冊。因為第二天,從北京畢業的兩個大學生就要過來任課了。我總不能把自己在職期間的作業留給他們來完成吧?

我用板車馱著他母親,一路小跑。他跟在後麵,使勁兒幫我推車。寒風呼呼地在山窪裏回蕩,我停下身來,把厚實的棉大衣鋪在了他母親身上。

鄉裏的醫生說,沒有大礙,不過是有些貧血症狀,再加上長期勞作,營養不良,才會導致忽然暈厥。

準備回去的時候,山路已經漆黑不見五指。沒有月光,無法前行。

我們隻能在鄉衛生院的空床上湊合一夜。

第二天清晨,我領著他馬不停蹄地往學校趕。這從首都畢業的大學生可能就快到了。前天,村長和校長和千叮嚀萬囑咐,千萬千萬要做好準備工作,不能遲到。

他隻穿了一件皺巴巴的棕色毛衣。他的小臉被清晨的寒氣凍得通紅。沒吃一點東西,又跑了那麼久,實在撐不住。

我把棉大衣脫下來,想給他披上。他扭動著雙肩,拒絕了。我又跑上去幫他披上,他再次拒絕。如是再三,終於接受。

我蹲下身來,一麵幫他緊上扣子,一麵反複不停地說,別急,沒事兒,慢點兒走,山路滑,反正都是要遲到的。

他怔怔地看著我,始終沒有說話。

工作交接完畢之後,我去了鄉裏。那件大衣,也就忘在了他那兒。

很多年後,有人出資重修學校,村長又把我叫了回去,說務必參加新校落成的典禮。

我去了,卻沒有認出他來。後來,是他向我報出自己的名字,我才隱約想起那個名叫張天佑的孩子。原來是他出資重修學校。

典禮之後的宴席上,他舉著酒杯跟我說,老師,你還記得當年的那件棉大衣嗎?我至今仍然留著。它給了我一生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