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輯 茱萸心 家書(1 / 1)

第六輯 茱萸心 家書

我有一個民工朋友,早年很喜歡動筆寫寫小文。後來因生活所迫,又無奈於久久不能上稿,不得不將這唯一的愛好塵封擱置,加入南下打工的行列。

在我印象中,他是個極為戀家之人。他的父母均屬典型的舊時中國貧苦百姓,一生的光陰,都是在圍繞著山中的那幾畝貧瘠的薄地打轉。

南下之後,他時常給家裏寫信。與文友閑聊時,我曾提過此事,他們無不詫異地問我,現在科技這麼發達,為何不直接打電話呢?我說,要真能打電話,我就不會用貧困來形容他的父母了。因為,我在此生的印記中,貧困並不是樸實的代名詞,而是一種病態,一種可讓人意誌崩潰的魔鬼。

村中沒有郵局,更不曾有郵遞員,那逶迤的山路,是青綠色的自行車無法碾過的。因此,信件無法直接投遞到他的家中。他的父母,彷佛已經形成了這樣一種習慣。每月上鎮趕集之時,第一站,總是去鎮上的收發室看看。

他的父母並不識字。於是,隻能找來先生,懇求半天,念上一遍。而後,花上一隻雞或是幾十枚鴨蛋的碎錢,將自己的本意口述給先生聽,由先生執筆寫好,郵遞回去。

這樣一個簡單的場景,將我感動了很多年。我幾乎可以看到,那莽莽的山路上,他的父母,為了一聽他信中的內容,為了得知他在外平安與否,不息踏平幾十裏的坎坷,還外付一筆小錢。

後來,我給他提議,在年前回家時努力教他的父母識字,這樣一來,他的父母不但可省去一筆額外的開支,還可不必虧欠先生那似乎莫大的人情。

他的父母很是努力,學習那些最常見的字,理解最簡單的意思。當然,他也很有心,教完後,便將那些父母已認識的字謄抄在一個發黃的本子上,再次南下,便用這些本子上的字來給父母寫信。

他在信中說,父親隻需找一張紙將背後的地址移抄到信封上便可。至於回信,隻需將問題標注,回答是與否就行。譬如,他開篇所問的“爹,娘,你們身體可好?”他的父親就隻需在這個問題下麵劃上短線,寫個1,而後,在回信中寫下1,以及一個簡單的“好”字。

這樣一來,他的父親就得將他的來信連同自己的回信一同給他郵寄回去。可當他打開父親的回信時,記得掉出淚來。父親用禿頭的鉛筆歪歪曲曲地將他信中的問題抄了一遍,然後像做問答題一般地一一回複。

他懂得父親有多麼辛苦,這些簡單的字,對於年過半生的他來說,不知要在草紙上演練多少遍,才肯安心落筆,移在這張潔白的稿紙上。

年前歸家,他疑惑不解地問母親,父親為何不把我的信一同郵來呢?那樣抄著,多辛苦啊!殊不知,在一旁剝豆的母親的一席漫不經心的話,竟讓他流起淚來。她說,那可是你給咱們的家書啊,你爹怎麼舍得再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