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輯 茱萸心 人心最暖(1 / 1)

第六輯 茱萸心 人心最暖

2011年9月28日,我跟浩浩蕩蕩的滇西自行車隊走散了。鏈條崩斷,手機沒電,暫時跟外界失去所有聯係。

從劍川一路南下,經大理,進思茅,去版納,日夜兼程,披星戴月。騎了整整三天,最後,在景東的一條無名土路上栽下了。

我把自行車推到路邊仔細檢查,並用背包裏的鋼絲和鉗子把鏈條重新鏈接。當我做完這些準備上路,才發現事情原沒我想象的那麼簡單。經過一路碎石顛簸,後輪車胎已經完全爆開,修補無術。

秋日大雨,傾盆而落。我推著笨重的自行車在泥濘的山道上艱難前行。四處荒煙,沒有人家,我隻能忍著饑渴一直走。

天色漸漸暗去。沒有燈火,沒有星光。前方,仍是一片蜿蜒的路和霧氣重重的高山。

出行前就聽很多徒步的行者們說過這條路。他們反複強調,一定要在天黑前走出這條路,進入景東城區,不然,就會異常危險。

山路狹窄,又沒有護欄和路燈,因此,經常有車直接開下萬丈懸崖。加上此地荒涼,沒有警察和哨所,時常會有山賊盜匪出沒。據說,在這兒劫財殺人拋屍荒野的事件,多不勝數。

山風呼嘯,衣褲潮濕,我冷得咬牙哆嗦。探燈的光亮正在慢慢暗去,漆黑和恐懼,像無數張著血盆大口的猛獸,在周遭與我暫且僵持。

為了能更快擺脫這樣的驚恐,我努力讓自己小跑起來。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拐彎處忽然湧現出一團紅色的光亮。我驚聲尖叫,以為碰上了山裏人家。

走出拐角,我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先前看到的,並不是燈的暖光,而是一團熊熊的篝火。篝火旁,圍坐著六個赤身裸露的男人。因大雨而濕透的衣褲,正淩亂地擔在篝火旁的樹杈上,冒著騰騰熱氣。

他們並沒有意料到我的出現。我們互相對視,不發一言。

過了幾十秒之後,一個年紀稍長的男人開口所話了,地道的雲南腔:“小娃娃,過來烤烤火嘛,你看你衣裳都濕完掉嘍!這條路叫九死一生路,你沒得別滴克處。”

我沒動,我不知如何是好。我心裏驚恐萬分,卻又要表現出一身鎮定。站了片刻,我忽然釋懷,如果他們真是強盜的話,我跑也無濟於事。現在的我,已經徹底精疲力盡。倒不如坦然一些,過去烤烤火,就算死,也可以死個明白,不至於糊裏糊塗,連強盜的樣貌都沒看清楚。

我剛顫顫巍巍坐下,他們就笑了,剛才跟我說話的老頭從火堆裏給我刨了兩個土豆:“小娃娃,你給是以為我們幾個都是土匪?”

吃完土豆,老頭又把肚子前的玻璃瓶遞給我,我以為是水,仰起頭就猛灌一口,豈料,竟是白酒,瞬間就被嗆得涕淚交流。老頭一麵給我捶背,一麵嘟嘟囔囔地說:“你到底給是雲南人?那麼好地苞穀酒都糟蹋嘍……”

聊著聊著,我們在篝火旁歪歪斜斜地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一輛卡車的喇叭聲將我們從夢中驚醒。

卡車死機見我們一群人堵在路中間,嚇得跳車就跑。老頭一邊赤著身子狂追,一邊在後麵大喊:“回來!回來!我們不是壞人,我們是克景東滴老百姓,想要師傅你帶我們回克!”

司機一聽,回頭看了看,氣喘籲籲地伸出四個手指說:“四塊錢一個,少了就克不成!”

他們把衣褲和破背包翻了個遍,最後才湊出五塊五毛錢。他們央求司機,說回城了到了家了,就立馬讓老婆拿給他,司機死活不答應。

最後,我從褲兜裏掏出一百塊錢遞給司機說:“師傅,不用找,把你車上吃的喝的還有香煙,都給他們!”

他們樂壞了,一個個過來抱我,把我勒得喘不過氣。

天亮的時候,老頭問司機借了支筆遞給我,非讓我把地址和姓名寫在煙盒上留給他。他說這一百塊錢,他無論如何都會想辦法還我。

我說不必,不必,大家相識一場,也算緣分。老頭不答應,這群漢子也不答應。我拗不過他們,隻好把地址和姓名工工整整地寫在煙盒上。我說歡迎來我家作客。

半月後,我從西雙版納回到大理。偶爾會想起這段驚心動魄的經曆。

前幾天,收到了一封從景東郵來的掛號信。信裏除了有他們六人的合影外,還有一張皺拉巴巴的百元鈔票。時隔幾月,如果不是心裏夾寄了這張照片,我都差點想不他們六人的樣子,還有這一百塊錢的承諾。

我有點感動。忽然想起那條蜿蜒漆黑的山路,那團熊熊跳躍的篝火。在心裏,它們像老頭從火堆裏給我刨出的土豆,使我品得善良的真實和人性的溫暖。